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有口难开。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大街上刮的风多了一丝清冷。楼下邻居每次见我总是好多嘴打听一下我的私事。每次轮着翻儿的换话题角色。“你的父母怎么样呢,他们没来看看你?”“都在工作,很忙,没空。”我急忙答到。
我庆幸他们是真的都在工作,虽然称不上真的很忙,但是至少我不用对别人撒谎,胡编乱造。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对自己撒谎,即使大多数时候诚实令我生痛。
他们忙,他们在他们的小家庭里忙着,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晚上八点多了。父亲很久才接电话,正等我差点挂掉的时候,他接起来了“很忙,一大堆家伙没洗。”我的第一反应是她们留父亲一个人在家里怎么着了。“您一个人在家吗?”“不是,静在刷垫子,厨房一大堆碗还没洗干净。”我猜想是有人去吃饭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桌上的大半碗番茄鸡蛋汤。“哦,谁去家里吃饭了吗?”在我问出这句话之前,我惊讶于自己差点问“谁去你们家里吃饭了吗?”但是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不是怕他们受不了,是我自己会首先受不了。
最受不了的,即使我这样说,我不会觉得不自然,父亲可能甚至都不会发现我的措辞有什么异样吧。这才是最伤害我的地方。
我的汤还没有喝完,断掉的汤勺笨拙地靠在碗边。我是不是该把这断柄的勺子扔掉呢?可是,我舍不得。
“你今天没做什么好吃的吗?”父亲的语气犹犹豫豫,好像是想了一会才说出来的。“没有,我在喝汤,没什么好做的。”“一个人是懒得做哈……”嗯。
端午节之前,老家有人过世了,我们的亲戚,具体来说,是后妈家里的亲戚。父亲特意打电话提醒我,应该出一份人情钱。我记得了,我是结婚了的人,我有自己的家了,我是自己一家了。
父亲连着几日给我打电话嘘寒问暖,这种频率隐隐约约让我感到不对劲,似乎他有什么话想说未说。我没有多问,也不想多想。
今天,端午节了。早晨起床给父亲表示了一点心意,他说我目前没有上班,不用这样。我想,父亲总归是心疼我的。
今天,是我该主动打电话去问候的时候。
说话之际,我的汤有些凉了。这汤再喝就不再入味了。只剩那半只残缺的汤勺依偎在碗边,看着怪寂寞的。
后妈请了她的一堆亲戚和朋友去家里吃饭,她的朋友一向是最多的。她能说会道,手艺了得,这会儿已经在热热闹闹地搓麻将了。父亲在厨房洗碗收拾残局,妹妹在卫生间刷垫子。我这个时候打电话去,似乎很不是时候。
妹妹在卫生间里听到我们谈话,没有回头,她沉默着,很卖力的干活。
“那先这样吧,你忙完再说,爸爸。”“好的。”
我心里在等父亲忙完的电话,我慢慢地喝着那碗汤,不咸不淡,味道正好,只是热度不够了,吃得我喉咙有点发紧。
父亲再没打电话过来,他忙完了,我只知道他终于领取了我的心意。
我又等了等,最终,我和我的手机一起陷入沉默,房子里突然安静了,只剩我的眼睛滴滴塔塔地断不了线。
今天,电视里热闹非凡。我几乎放了一整天的电视,它是一个让房子热闹温暖的好帮手。赛龙舟,吃粽子,阖家团圆。大概家家户户都在团聚一起包粽子,吃粽子,聊家事吧。
我喜欢传统节日,因为它背后的衍生的温暖和团聚,让我心向往之。可我又害怕传统节日,因为它衍生出来的温暖和团聚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明白什么叫“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电视机,现在成了我温暖的伙伴之一,正如多年以前,阅读和书籍静悄悄地走进我的世界,拉着我的双手,娓娓道来许多的故事一样。我在这样那样的时空里漫游,闲逛,只觉得生而为人很幸福,生有灵魂很幸福,内心充盈,心思简单,一切都很饱满,一切都很珍贵。而现在,那断了柄的汤勺也是不可丢弃的了。
它还能用,勺还在,只是柄不见了。柄是由我摔坏的,自然而然,从此以后,我的手便是它的柄了。
节日快乐,生日快乐,这样的祝福,几十年来,我少有听见。倒是我自己,很自觉自愿地对某些节日和别人的生日出谋划策,精心准备,其实最后,很多东西都落了灰。
有时,恍惚间,我像一个被他们忘记的人。
人可能就是这样的,当被与周围的人边缘化后,赋予物品情感与生命的能力和想象就会强烈很多。凡是双手触摸到的都轻易有了温度,凡是双眼看到了的,都能变得栩栩如生,含情脉脉。这是好,还是不好,我问自己。
人们说,绝不向命运屈服,人们又说,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我该信谁呢?
如果命运真的已经被定好了,那我屈服与否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只管迎面接着好了。
小的时候,我的伯娘总是在我耳边唱两首歌。一首是小白菜。“小白菜哎,遍地黄哎……”另外一首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入妈妈的怀抱,幸福少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为什么要唱这首歌呢,大概因为我是这歌词的后半句吧。我是没妈的孩子,我是根草。
这草,自然是遍坡都是,布满山野,布满丛林,路边,河边,海边,天边,岩石里都能探出它的头来。草,生命力很顽强。这草,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露就发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原来是这天地间的孩子阿,这样想想,没什么不好。
阖家欢乐终于在深夜淡出痕迹。黑夜,是我的挚友。因为它,每一次阳光洒在人间的时候,我才会一次次地深深地怜惜它每一分每一秒的温度和光芒。我知道,这光芒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是自然而然的,并不是永不消逝的,当能感受到光芒的时候,必须要张开双手,敞开心扉,松绑灵魂得去拥抱它。它驱散身体的疲倦,抚慰灵魂的冷清,它会让人觉察到活生生的生命的滚烫。
人生这条路,慢慢悠悠,狭窄,深长,如一条小巷,阒无人迹,自行其乐,浩浩荡荡也好,踉踉跄跄也罢,总是有眼宽路明的时候。
偶尔,我问命运。我是在无病呻吟吗,命运?还是我把你看得太清楚,太明白,太透彻。所有我真切感知你的力量又像弹簧一样反弹在我身上,打出不一样的淤伤。越容易感知什么,便越容易获得什么样的痛楚。是吗?命运?
我时常如此,与你相伴,跌跌撞撞,犹如一个醉汉。
以前,我觉得自己拥有好多好多的爱,就像一个大水库,装得要满出来了。如果这水坝不牢固一些,随时随地都要爆发洪水一般。而今,我明白,我自以为拥有的好多好多的爱,并不是真的拥有的,而是我渴望的,是我的欲望,我的欲望越累越多,让我误以为是爱。这欲望需要地方安放,这千斤重的力量,谁承受得住呢?
我不再喜欢过节了。孑然一身之时,我用我的心意温暖着我想温暖的人群,也许,从来,只是我自己认为我在温暖他们罢了。现在,我不再是孑然一身却胜似孑然一身。命运,是很倔强的,你要什么,它偏不给。你不要什么,什么都不要的时候,大概,便会有一些什么了。
我不敢说我不信命运,我也不甘说我信命运。
我只得一如既往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多做好事,与人为善,与自己坦诚相见,与希望为伍,与想象为友,与梦想为师。不到穷途末路,决不放弃,至于不放弃什么,我还不曾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