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

——《山海经·西山经》

1

穷奇原本的名字并不叫穷奇，说出来有些丢人 ，他在老家邽山的名字是二狗子。因为长得丑，脑瓜子又极笨，从小没少受其他穷奇欺负。

穷奇家孩子众多，父母也瞧不上穷奇这个傻瓢子，在穷奇成年之后，便敷衍的教了些防身的术法，给了些干粮，美其名曰让他出门游历修行，实际只是把他赶出了邽山任其自身自灭。

好在穷奇心大，对于父母的冷酷无情并无察觉，也不觉得伤心。只是一兽一包裹抱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幻想开开心心的上路了。

这一远行历练，便是上千年的光景，任凭穷奇心再大，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也逐渐让他明白，那个家，再也不用回去了。

穷奇的法术很烂，烂到只能使出泥巴开花这种最低级的小花招，稍稍复杂一些的法术就让他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好在穷奇天生蛮力惊人，饶是修行几千年的中年异兽，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外游历这一千年，他过的优哉游哉，没受欺负，也没挨饿受累。只是由于长相穷凶极恶又丑的惊人，一直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这一日，穷奇吃饱喝足躺在路边的灌木丛睡得正香甜，恍惚间右脸被狠狠踩了一脚，在捂脸爬起来的间隙，他瞅见一只猼訑异兽正逃离作案现场，朝东面奔逃而去。

穷奇看了眼自己的小短腿，要追，铁定是追不上了。只能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笔账。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2

这笔账，果真等到第十年才有了着落。

为等那猼訑异兽从东面归来时再次途径于此，穷奇原地占山为王，这一等，就是十年。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春光灿烂，尤其适合睡觉虚度。穷奇在灌木丛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正要打盹，老远看见一只猼訑异兽急匆匆从东面奔驰而来。

终于等到你，为了等待这个报仇的机会，穷奇早在心底摩拳擦掌了千百回。

他先后退了几米，一个助跑，猛地扑在猼訑身上，左勾拳右勾拳揍的很是欢快。眼看着活力四射的猼訑，此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生无可恋，再无挣扎。

穷奇尝到了大仇已报的快感，便停下手中的拳头，谁知那猼訑似乎挨揍挨上瘾了。

“你为何还不动手杀了我？”

穷奇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是深奥，见过要命的，没见过要送命的。

“你之前踩我一脚，我现在揍你一顿，咱们抵消了。我为何还要取你性命？”

猼訑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我什么时候踩过你一脚？”

穷奇也挠了挠后脑勺，没记错的话。“大概十年前？”

谁知那猼訑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我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你认错兽了吧。”

穷奇这才发觉哪儿不对劲，细细打量猼訑。之前踩自己的那只猼訑背上两只眼是血红色，年纪少说也有五千岁，而面前这只，却是一只年轻的猼訑，眼睛是翠绿色的。

这种尴尬的场景一般应该如何化解？穷奇两千年来还是头一遭体会到尴尬这个词。“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弄错了。为了聊表歉意，你以后遇到什么难处，我一定力所能及的帮你。”

就这样，穷奇非但十年前的大仇未报，还欠下一屁股烂债。为了还债，他只得屁颠屁颠的跟着猼訑去禽岛寻找参草。

3

穷奇肉身这条命是爹妈给的，可是爹妈嫌弃自己，把自己抛弃了，这第二条命，却未曾想是师父给的，还是一个让穷奇窒息的美人师父。

有了穷奇一路上拔刀相助过关斩将，猼訑轻轻松松便拿到了七七四十九棵参草。看着紧紧攥着参草默默流泪的猼訑，穷奇心想，这小子真是个情种啊。

很快，穷奇就发现，猼訑不仅是个情种，愿意舍弃几万年寿命想方设法变成凡人与他那凡人妻子双宿双飞，还是个知恩图报不计前嫌重义气的好兄弟。

穷奇看着不远处金光闪闪、遗世独立、犹如仙女下凡的凤凰大神两眼放光。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美的异兽，简直美得惊心动魄，惨绝人寰。

穷奇心想，自己这两千年的苦难也不是白受，这不，万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拜师父呀，其中的机缘巧合冥冥之中都是造化。

看着猼訑把自己交代给凤凰大神之后匆匆离去，穷奇头一回觉得猼訑离开的背影帅气又洒脱，不觉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梨落看着眼前傻乎乎的穷奇，有些懵逼。

传闻穷奇一族居于大陆西面的邽山，是凶兽，面相凶恶、作恶多端、杀人如麻、冷酷无情，是十分冷血的兽族。可是面前这只据说是穷奇的凶兽，除了面相略凶恶，其他特征，还真无法与之对应。

梨落看着穷奇，丑萌丑萌又傻乎乎的，怎么都不像是凶兽。

“听猼訑说，你与穷奇一族其他凶兽不同，心思单纯、不会法术。我看你是棵好苗子，就跟着为师在这凤凰山好好修炼吧。”

穷奇眼冒小星星，崇拜的看着梨落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梨落想着穷奇这个名字用着怕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从此，你的名字就是冉白了。”

“冉白，嗯，比二狗子耐听多了。”

就这样，穷奇终于有了第一个正式的名字，开启了兽途真正的修炼生涯。

4

凤凰梨落当年离开丹穴山，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到凤凰山历练已近千年之久，这些年，为了塑造自己凤凰大神的形象，可别提崩的多辛苦。

凤凰在凡人眼里是神一般的存在，她们的出现是为了庇佑整座山峰，庇佑这一方的土地和子民，既要高高在上又要善良睿智。以往在父母面前耍小性子骄纵的脾气不能有，捉弄人的心思不能有，甚至连调皮打闹的心性都要收敛起来。梨落这一千年来整日端着一张一本正经的冰山脸，实在是太辛苦了。

遥想这一千年努力的升级打怪，自上回帮猼訑收拾掉那只祸害村民的红眼中年猼訑异兽，已经完成了999件功德，再努力完成一件，就能回去丹穴山和父母族人团聚，过上优哉游哉的小日子。

只是，这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最后一件功德圆满，是收穷奇为徒。

驯化一只单纯的穷奇凶兽？梨落早就猜到事情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梨落看着面前这只丑到没朋友的冉白，这都两千岁的兽了，竟然连化个人形都不会。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法术应该是这样这样这样，你怎么总是那样那样那样！”

梨落努力克制住即将全面爆发的怒火，一面不断演示一面无奈地看着冉白，面前被用来做道具的大石头已经秃噜了厚厚的一层皮。不过短短几日，自己塑造了一千年的完美女神形象，彻底崩塌。这货确定不是仇家派过来报复自己的吗？

可穷奇却是委屈的很，这么多年来，自己就只学了取火纳水的本领，母亲说，有了这个技能，在外就不愁活不下去了。谁知道兽类法术如此博大精深，光是幻化人形这一项，他已经苦苦挣扎了好几日，无奈怎么也记不住那些冗长的咒语和手势，体内一股力量，也不知道该往那儿使。

更委屈的是，当初那个端庄温柔的美人师父，不知怎的被自己活活给逼成了悍妇，虽然不管她什么模样，在自己眼中始终是世上最美。

5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春光灿烂，本是睡觉虚度的好日子，无奈太阳才露出半张脸，冉白便被梨落从灌木丛中拧出来学习法术。

眼瞅着一个移形换位的法术教了七八遍都还学不会，梨落气的直跺脚，底下原本平坦的地生生被跺出个坑来。

冉白不知所措，每次都只能委屈巴巴的低着头，毕竟智商这种高级的东西，他可能真的没有。

不远处，猼訑远远地望着两人出神，伤心欲绝的模样。

冉白上前询问，才知道猼訑即将成亲的娘子生了重病，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冉白向来对时间没有概念，从来都是得过且过，生活毫无规律可循，对于猼訑此刻怆然涕下的模样，他也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死是什么？媳妇又是什么？又不能吃。他抓了抓脑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救人的方法，他倒是知道。

“我听闻有一种秘术，异兽将自己的心脏熬制成汤药，喂给心爱之人，可救对方性命。”旁边梨落一直对着冉白挤眉弄眼，冉白却滔滔不绝的说着，“这个秘法是去禽岛那日，无意间听一只人参果所说，想必，也不会有假。”

刚说完，冉白便被梨落一巴掌拍在地上。以往梨落要揍冉白也只是做做样子，这次一下子没控制力道下了狠手。

梨落顾不上安慰坐在地上瘪着嘴的冉白，紧张的望着猼訑，他不会真的想用这个秘术救他的妻子吧？

眼看师父和猼訑不再搭理自己，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量秘术，冉白在一旁只能安静的听，不敢再插嘴。

当师父说此秘术与异兽化为凡人的秘术一样，需要七七四十九棵参草时，冉白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嘿嘿，真巧，这么说来我们辛辛苦苦找来的参草一根都没白费啊。”

原本梨落正与猼訑说起这秘术后果的严重性，生生又被冉白这二傻子打断，气不打一处来。“你丫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6

猼訑最终还是决定剜心，救那有缘无分的凡人妻子性命。

梨落为猼訑坚如磐石的爱情感动，更为他奋不顾身舍命救妻子的行为感动，不觉想起千年前自己曾自作主张退去的那门亲事。父母传信说，灜觉和青鸾现在过得很好，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梨落从来不知道，相爱的人想要长相厮守，对有的人来说，如此艰难。灜觉和青鸾有好运气，猼訑却是既要失去牺牲了许久，眼看就能化成凡人修成正果的爱情，又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烟云，化为渺茫。

梨落想，她能给猼訑最后的帮助，只有作为朋友最后的支持了。

在剜心术实施之前，梨落用法术护住了猼訑的身体和魂魄。可也只有三天的期限，三天一过，魂魄离体，便回天乏术。

两日后，梨落炼好丹药，送走猼訑，看着身旁没心没肺毫无动容的冉白，梨落有些无奈。凶兽终究是凶兽，始终不懂情感为何物，这场驯化之路，恐是遥遥无期了。

冉白看着猼訑下定决心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失落的梨落，心中前所未有的空洞，以往的洒脱好像被什么羁绊，挣脱不开的窒息，再不如当初一个人的时候那么自由自在了。

“冉白，如果这个将死之人是我，你会怎么想？”像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又像是在自说自话。

“死是什么？”我只知道以后我会好好修炼，学好法术，再不让师父伤心。后半句是冉白在心里对自己说的，看着梨落伤心的模样，冉白好像突然开始理解猼訑的感受。如果伤及性命的人是师父，要他剜心来救，他也一定是心甘情愿的。

梨落望着冉白不再言语，氛围变得沉闷，冉白收敛了往日的吊儿郎当，默默在一旁认真练习，生怕再惹师父发脾气。梨落还在因为猼訑的决定难过，化成人形在躺在橡树下，闭着眼睛似在思忖。

细碎的阳光从橡树树叶的罅隙中漏下来，照射在梨落消沉忧伤的脸上，金色的衣袖和裙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冉白停下手上的练习，走到梨落身旁躺下，像是无声地慰藉。

7

藏蓝色的深夜悄悄降临，小玉背着猼訑的尸体出现在梨落面前，不知她保持这样艰难的姿势走了多远，多久。她的脸上还挂满了清晰的泪痕，由于瘦小的身体一直背着与自己体型大好几倍的猼訑，四肢都在剧烈的颤抖。

小玉望着月光下静谧躺着的金色衣裙少女和一只牛头异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凤凰大神救我相公性命！”说完为表诚心，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有血从小玉光洁白皙的额头流下。

梨落睁开眼，便看见一名少女驼着猼訑跪在地上，嘴唇苍白，几近虚脱，却还在逞强死撑。

“凤凰大神，我是凤凰山外普仪村村长的女儿小玉，也是猼訑新婚的妻子。早就听闻凤凰大神在凤凰山显灵，斩妖除魔，救助过不少村民。小玉求凤凰大神救我相公性命，小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梨落起身，看着面前虔诚跪拜的小玉，“对你们凡人来说，他不过是一只妖兽，你如何得知他是你丈夫，又为何愿意付出代价救他？”

“半月前，我与丈夫在郊外赏月，一只绿眼山羊精掳走了他，而我受了惊吓昏倒在地。醒来时，我患了不治之症，本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只为勉强撑着一口气见他最后一面。三天前，他毫发无损的回来，说让我等他，便匆匆离去。待到昨日，他突然出现，说是给我带来了治病的丹药。吃药时，我便奇怪，那丹药苦涩中夹杂浓重的血腥味，而我才吞下那丹药片刻，便康复如初。今日，本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天黑前，我去他房间，却不见他的踪影，只有只绿眼山羊精躺在门后，被剜了心。这只山羊精的脚上，绑着当初我送给相公的红绳，上面是我亲手刻的字。联想起往日种种，我才明白，这只山羊精便是我的相公猼訑。我才猜测，他为了救我，一定是找了凤凰大神，喂我吃了用他的心脏炼制成的丹药。”

“凤凰大神，小玉此生有夫如此，再无所求。我不怕死，我只求你救救猼訑，求求你。”

梨落在树下思忖了一下午，本也一直在想救猼訑的法子，此刻看着小玉悲伤倔强的脸，梨落终于明白，猼訑为何愿意舍命去爱一个寿命短暂的凡人。

梨落让冉白背上猼訑，扶起小玉。“你起来吧，把猼訑交给我，你回家好好养伤，我会还你一个完整健康的猼訑。”

“小玉谢过凤凰大神，还请问凤凰大神代价为何？”

“还不得而知，也许是猼訑与你所有相处的记忆，也许是你的性命。”梨落也不知道是否需要付出代价，她只是随口胡诌，想看看小玉的反应。

小玉哽住哭声，片刻之后才淡淡说道，“如果可以选择，还请凤凰大神取走我的性命作为代价，小玉谢过凤凰大神了。”

之后，小玉百般不舍的把猼訑交给冉白和梨落，强忍着没有回头，往山外走去。

翌日，天蒙蒙亮，梨落便拉着冉白赶路。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你真的有办法救猼訑啦？”冉白背着猼訑，吭哧吭哧的走着。

“天龙山，找灜觉。”梨落一面回答一面看着掌心里微微发亮的龙鳞，心里无比忐忑，希望你是真的有用吧。

8

到达天龙山的时候，灜觉正在教儿子法术，门将匆匆跑来禀告，说一个姑娘带着一只穷奇凶兽和猼訑异兽在宫门口求见，不知道是不是来找茬的，说完战战兢兢的给灜觉递上那片红色的龙鳞。

灜觉一瞧信物便知道是梨落，只是这穷奇，又是怎么一回事。天龙族与穷奇族，历来是树敌。顾不上多想，他叫人通知青鸾备上茶和点心，便往宫门外走去。

“梨落，真的是你。”灜觉望着宫门外站着的梨落，千年未见，她的脸上已没有当年古灵精怪的韵味，成熟稳重许多，那双澄澈的金色眸子，失了当初的灵动，变得沉重而深邃。

“灜觉，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在灜觉眼里，梨落向来无畏无惧、宠辱不惊，头一次眼里透出疲惫，低声的语气来求人帮忙。看着梨落身后背着猼訑尸身的冉白，灜觉已经猜到梨落此番前来的目的。“先进去再说。”

进到大厅，青鸾给梨落奉茶，千年未见，青鸾面色红润，许是做了母亲，脸上多了一份成熟的风韵。穿着天龙之后的华服，肚子微微隆起，眼神温柔，还如当初一般温婉。听梨落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青鸾因为猼訑和小玉的事情哭红了眼睛。

“我知道有一种术法，记载在藏书阁的《术医经》中，里面有救治异兽性命的方法，我这就去取来。”

灜觉离开去藏书阁取书，青鸾给梨落诉说着自己与灜觉的这千年，吩咐丫鬟带了两个孩子给梨落看。冉白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小只的异兽，竟然这么小就学会了化人形，头上还有两只漂亮的小犄角。他忍不住伸手去抱，却被两个小不点骑在头上戏弄了一番。

起初青鸾见了冉白还很害怕，现在看着他被两个孩子欺负的瘪着嘴委屈巴巴的模样，一颗悬着的心才尘埃落定。

“这是冉白，他虽然是穷奇凶兽，但是心思不坏，从小被家人抛弃，又不会法术，所以还无法幻化人形。他现在是我的徒弟。”

遥想当年，跟灜觉有婚约的本是梨落，梨落察觉到灜觉与青鸾暗生情愫，非但没有责怪，还千方百计帮助青鸾，给了青鸾凤凰公主的身份，青鸾才能排除万难嫁给了灜觉。这件事一直让青鸾很是感激，也无比内疚。

“梨落，我看冉白不是不会法术那么简单。我在天龙山下的几百年，曾研习过异兽医术，如若我没有看错，冉白体内有一贴封印，封住了他最重要的封尘穴，所以他才会如此痴傻，面容丑陋。”

“那你可有解除封印的方法？”

“有是有，不过，解封之后，他也许会性情大变。”

“你是说他会变聪明？”

“不是这个简单，而是......”

“而是什么？”

“穷奇族本性暴戾嗜血，好杀戮，这数千年来曾无数次不择手段的侵占我们异兽族的领地。冉白他痴傻了这么久，虽然单纯，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对感情的冷漠，从方才你说猼訑时，我一直在观察他的眼神和表情，没有丝毫动容。想必，那封印，不单单封住了他的法术、容貌、智慧，还有那份凶狠的本性。所以，是否解除封印，你要想清楚。到时候解除了封印，如若他是穷奇支裔，法力一般，倒还无所谓，如若他有特殊的身份和力量，只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梨落这才发现，整件事情，并不是当初以为的那么简单。什么因为生下来过于蠢笨丑陋，被父母抛弃，这其中，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那个给冉白下封印的人，又有怎样的秘密和企图，这些，都必须要弄清楚。

梨落唤来一只百乐鸟，传信给丹穴山的父母，让他们调查冉白的身世，和冉白出生那年，穷奇族发生过的所有大事。

9

灜觉找到了《术医经》中救猼訑的秘术方法。书中说，取猼訑的尸身与重生花在丹炉中炼制七日，炼制出的人形躯体便是一个容器，用缥缈笛吹上一整夜，将猼訑散去三界之外的三魂七魄召回，用聚魂术将其依附在这具躯体内，喂下人参果，生成一颗凡人心脏，便能将他唤醒。

只是这醒来的猼訑，此生便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男子了。

这本是皆大欢喜的结果，猼訑不会遗忘他和小玉的点点滴滴，小玉也不用付出代价，只是，真正成为凡人的猼訑，不会再有繁衍后代的可能，也就是说，他和小玉，此生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件事情只能由猼訑和小玉日后去讨论，当务之急，是救活猼訑。重生花生长在忘川河畔一带，虽然多而茂盛，可是不是谁都能去一遭那忘川河安然无恙归来的。好在千年前，灜觉的爹天龙大神万岁寿宴之时，鲲鹏大神贺礼中便有一支晾干的重生花。事不宜迟，灜觉马上去藏宝阁找重生花，带上猼訑的尸身去炼丹房炼制人形躯体。

可是，他们还是遇到了麻烦。

这缥缈笛是天龙一族的圣物，千年前，天龙大神万岁之后，便撂了袖子卸任了，带着天龙之后浪迹天涯享受老年生活，不知所踪。离开前，带走了缥缈笛，据说是天龙之后每晚都要听天龙大神吹上一曲才能入睡。

灜觉派遣了一批队伍去所有天龙夫妇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寻了五日，都没有头绪。

眼看着躯体已经快要成型，每拖一日，散去的魂魄便危险一分，炼化的躯体，也不能久置，就在这迫在眉睫之时，整个局势又衍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10

出去寻找天龙大神的事情依旧没有着落，而解了封印的冉白不知怎的，体温骤升，昏迷不醒。青鸾用尽了毕生的医术，依旧未能将他唤醒。看着病痛中大汗淋漓万分痛苦的冉白，梨落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梨落的父母传信回来。两千年前，穷奇一族真的发生了巨变。

原本的穷奇大神生了场大病，恐是时日不多。好在穷奇天后当时已怀有身孕，腹中的孩子被巫师推断，将会是穷奇族最为拔尖出众的首领。

穷奇一族大神之位本就遭受各支裔觊觎，一时间，天后被推上风口浪尖，腹中的孩子，成了心腹大患，众矢之的。

据说天后生产那日，穷奇大神命殁，孩子一出生，便被天龙大神的一门宗亲杀害在襁褓之中，天后伤心过度，抱着孩子葬生于火海。

当时天后的贴身丫鬟也背叛了她，带着降生一月的孩子投靠了那门谋反的宗亲，至此，穷奇一族风云巨变。许是报应，那位背叛了天后的女子生下的孩子面容十分丑陋，且尤其痴傻，从小受尽白眼与欺辱。成年之后便被父母驱逐出邽山，任由其自生自灭。当年那个被驱逐的孩子，便是冉白。

整件事情乍听上去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

凤凰大神自然没有忘记调查这其中的古怪，很快发现，那位据说万分丑陋痴傻的孩子，是在降生之时被巫师下了一贴封印，封住了容貌、智力和法术。而更可怕的是，那位被封印的孩子，其实是大神和天后的遗腹子。当初死在襁褓中的孩子，却是那名丫鬟刚满月的孩子。丫鬟并没有背叛天后，而是与巫师一起合谋，舍弃了自己的孩子，想方设法留住了穷奇大神的孩子，骗过了众人的眼睛，也堵住了悠悠之口。

冉白竟然是穷奇族大神的遗腹子。梨落手中的信件飘落在地上，最后父亲的一段话让梨落焦虑的心难以平复。

穷奇一族天性嗜血，如今大神天后殁了，新上任的支裔法术能力大不如前，这是所有异兽族的福音，如若让冉白恢复如初，回去穷奇族继任，只怕到时普天之下又无安宁之日，而且按照巫师所说，冉白的实力，不可估量，只怕到时，普天之下无人是他的对手。希望梨落能够稳住冉白，必要之时，万万不能再留他性命。

11

冉白昏迷了两日，额间陡然生出一枚蓝色的印记，印记发出的光亮明明灭灭。

梨落这两日都在来来回回掂量父母来信中最后那段话，她当然知道其中利弊，只是冉白......师徒一场，怎么可能无半点情分。

第八日，猼訑的凡人躯体已经炼成，灜觉的父母在瑶池被找到，派去的人带回了缥缈笛。灜觉吹了一夜，总算是唤回了猼訑的三魂七魄，喂猼訑吃下人参果，不出几个时辰，猼訑便能醒来，回去凤凰山外的普仪村，和小玉团聚。只是冉白却还未醒。

梨落安顿好猼訑去看冉白时，才发现他额间的秘密。此时，那枚蓝色的印记已经彻底释放，蓝色的光辉异常耀眼夺目。

而躺在床塌上安静闭眼的冉白，早已不是丑陋的凶兽，而是一个身姿清越的男子。

他紧闭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是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凌厉如刀削，俊秀而冷峻。冉白，他的封印，终于破了。

一想到自己要履行父母的意愿，亲手了结了冉白，梨落的心如大火焚烧一般的灼痛。如若自己不去调查这一切，如若冉白醒来，不会变的冷酷无情。梨落都能想象到冉白醒来，自己调侃他的画面。

“呦，没想到昔日里我那丑萌丑萌的徒弟，化了人形竟是如此俊俏的人儿。”

可是这一刻，梨落却无比害怕冉白醒来。是不是再也不能欺负他，嫌弃他，听他唤一声师父了。没想到，自己的千年历练，竟需要以这样冷血的方式结束。

12

猼訑醒来时，看见自己非但没死，还拥有了凡人肉身，感动的痛哭流涕，感谢的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灜觉告诉他，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梨落。

众人浩浩荡荡来到冉白的屋子，却不见冉白的影子，床榻上躺着一名男子，额间碎发下是一个发着蓝色光芒的印记，那是穷奇族独有的印记。旁边梨落趴在茶桌上，睡梦中紧皱着眉头。自上次收到父母的来信，她几乎没有睡的安稳过。

众人都已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却也是不知该作何决定，一时间，氛围无比沉重。

梨落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她走出院子，夕阳的余晖倒映在鱼塘里，一群鱼欢快的游弋，荡起粼粼的波纹，残阳的剪影在水中若影若现。她的脑子里不自觉开始放映冉白与自己这些日子的种种。

“冉白，真好听的名字，比二狗子强多了。嘻嘻。”

“师父师父，我虽然很笨，但是我会努力修炼，你可千万不要扔下我，我吃得很少，不浪费口粮的，还可以陪你聊天。你看你一个人在这深山，多孤独呀。”

“美人师父，虽然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可是我真的觉得你是这世上我见过的最最最最最美的人了。”

“师父，我给你采了杏果，特别甜，每一个我都咬了一口尝过了，给你按照甜度排了顺序，你看。”

......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缔造万物，因此，世间生灵才拥有了生命。善与恶从来都是相对而言，万事没有绝对，世间所有的人族、兽族、天族、妖族皆是如此。如果此刻自己按照父母的意愿，因为害怕日后穷奇族壮大对其他异兽族产生威胁，而将冉白杀害。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另一个冉白，而谁又能断定，解了封印的冉白一定就是穷凶极恶的凶兽呢。这从不是什么大义，这只是单方面的主观臆想和自私啊。

梨落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违背初心，如若日后真的发生了不可避免的祸事，就让自己用性命来为这个错误的决定买单吧。

谢过梨落之后，猼訑便启程离开了，他是唯一一个绝对支持梨落救冉白的人，毕竟当初冉白与他兄弟一场，他相信冉白解除了封印之后，不会变坏。灜觉送了猼訑一个小人参果，猼訑的躯体毕竟不是真正的凡人肉身，无法生育后代，这颗人参果，回去之后滴上小玉与猼訑的心头血，便能长成一个普通的凡人婴孩，日后，便如普通的孩子一般，渐渐长大成人。

猼訑的整件事情总算喜剧收尾，惟愿他与小玉此后的几十年，可以恩爱如初，白头偕老。

13

梨落费了很大的心思找来凤凰草，喂冉白吃下。冉白额间的蓝色印记开始变淡，待到完全隐没那日，封印彻底解开，他便会醒来。

梨落比谁都担惊受怕，却是不敢表现出来，让大家担心，又恢复到以往没心没肺，该吃吃该喝喝的状态，穿着一身男装招摇过市。

沐阳宫的小厮依旧是千年前那一批，见了穿男装的梨落，一个个像是活见了鬼，生怕又像千年前一样，被这饥渴的断袖看上，一个个一夜之间陡然生出十分的阳刚之气，白皙的脸用焦炭涂得黝黑。

梨落已是无心再拿他们取乐，整日端着酒壶，坐在凉亭饮酒，颇有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天色渐渐暗下来，西面的夜空零星洒下几颗星子。喝醉的梨落失了分寸，现了真身，一袭金色的羽毛席地，身后伸展的翎羽，在夜色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辉。

冉白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记忆像浪潮席卷而来。屋外盛夏虫鸣不断，他起身，头还有些昏沉，像是沉睡了漫长的岁月。

他走出屋子，仲夏夜凉风徐徐，暗蓝色的天空银河闪耀，星辰漫天，不远处的凉亭，一只金色耀眼的凤凰躺在那儿，似是在睡梦中轻声呓语。就这一眼，冉白仿佛看见整片星空失去全部光辉，而眼前的那只凤凰，让他心头颤动，一切美得耀眼，让人感觉窒息，而又不真实。

冉白感觉心被拉扯了一下，大脑一阵一阵的钝痛袭来，一股无名的力量从体内冒出来，像是要将身体撕裂，嗓子克制不住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梨落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吵醒，一睁眼，便看见一只白虎站立在不远处，他的背后生长出一双洁白的羽翼，他仰头对着苍穹嘶吼，威风凛然的模样让人为之一振。

梨落望着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

冉白！那竟然是冉白！

14

冉白的封印破解， 一夜之间，不仅恢复了容貌，拥有了十成的法力，还因祸得福，冲破了穷奇一族自身最后一道力量的压制，这万年来，穷奇族原形皆是牛身，如今，冉白成为了穷奇族第一个冲破压制拥有了双翼白虎之身的凶兽，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有人可与之抗衡。

冉白站立在庭院中央，脸上淡漠的模样让梨落心中寒凉一片。她试探性的轻声唤了一声冉白，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梨落试着靠近，想要抓住冉白的手，不料冉白突然有了动作，伸手将梨落拉进怀里，一脸挑衅的模样。“师父，别来无恙。”

冉白嘴角的笑容诡异，梨落一时间摸不清这个微笑的含义。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冉白已经化了人形，抱着梨落往正西方向飞去。

梨落被冉白带在空中，并不害怕，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想要做什么。

“冉白，你带我去哪里？”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冉白，梨落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再面对他。

“拿回本属于我的一切，复仇。”冉白字里行间的冰冷和杀意无一不在提醒梨落，这个人，不再是冉白，他很危险。

“你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昏睡的这几日，巫师感应到封印即将破解，他施了法术在梦中跟我讲述了一切。”

“你要回去邽山，为何要带上我？”

“梨落，做我的天后。”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肯定句。冉白的话，梨落不是没有震惊，她清楚拒绝和反抗在这个时候已经不会有用。“你似乎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是你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无妨，整个世界，我都未曾看在眼里。”慵懒而无所谓的语气让梨落想起千年前的自己，后半句却让她心漏跳了半拍。“唯有你，梨落。”

一路上梨落都不再开口，任凭冉白拥着自己在空中飞着。星辰躺在浩瀚的银河里，一闪一闪，梨落的心也跟着一闪一闪，虽然惊慌，却没有了害怕之意。

15

回到邽山，守门的凶兽见了冉白都吓得不轻，丢盔弃甲的赶去报信。现任的穷奇大神似乎不敢相信，当年被自己亲手杀死在襁褓中的婴孩，两千年后，竟如此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大殿门口。

只两个招式，所谓的穷奇大神便被冉白打趴在地上，再无挣扎。他对于巫师和当年天后的贴身丫鬟，也就是如今冉白父母的讨伐供认不讳。

冉白想起那个梦，母亲为了保护自己，抱着那个刚满月的孩子，毫无抵抗，活生生葬生于火海。他眼中陡然生出暴戾之气，将一团火抛向穷奇大神奄奄一息的身体，火势浩瀚，穷奇大神淹没在火海。冉白的神情冷漠而决绝，看不出一丝动容。

穷奇大神的尸骨瞬间化为灰烬，消散在风尘中，众人在巫师的指引下，齐刷刷跪拜在大殿内，整齐的喊着穷奇族跪拜首领的口号。

这一切都让梨落感到震撼，她目睹冉白冷漠淡然的做完这一切，披上巫师递上的袍子，正襟危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方，眼里满是肃杀和对世界的占有欲。

那是怎样陌生的冉白啊。

夕日的种种再一次漫上心头，还有冉白在路上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整个世界我都未曾放在眼里，唯有你，梨落，做我的天后。”

16

上任仪式结束后，冉白让人收拾了后院的宫殿，带着梨落住下。之后，他便和巫师离开了，似乎有事情需要商议。

梨落闲得发慌，想要离开院落去听听冉白商议何事，却在宫门口被拦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被软禁。门外的守卫一个个凶神恶煞，样貌力量一点不输当年的冉白。梨落只好悻悻的回去屋子坐下。

夜晚降临，冉白才带着一身疲态回来，身后跟随的，是一众丫鬟，个个端着飘香食盒。

食物上桌，竟然无一不是梨落的最爱，尤其是那道绿茶酥，那是在凤凰山的千年梨落最喜欢的茶点，用的原材料便是凤凰山特有的一种绿色植物。当初，自己每天下午总要吃上一盘，而冉白，却因为过敏，吃完浑身发痒，对这道食物十分抗拒，看见绿茶酥便嚷嚷着有毒，不许梨落吃。

未曾想，如今杀伐果断的冉白，竟然还会记得这样一件小事，费了心思从凤凰山找来原料。

梨落心底有一股涓涓暖流暗涌，可是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被掳来，又被软禁在这座宫殿失了自由，很不是滋味，看着满桌子的食物，没有半点食欲。

“冉白，放我回家。”梨落撂下手中的筷子，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了这句话。

冉白停了停手中的筷子，没有吭声，给梨落夹了一块鱼。

“冉白，我要回家。你能困住我一时，无法困住我一辈子。”

看着梨落倔强的脸，冉白不知该作何回应。门外小厮进来，在冉白耳边通报之后匆匆离去。冉白起身，留下一句，“等我，梨落，就一个月，我放你走。”之后便随着小厮匆匆离去。

17

冉白离开了好几日都不见踪影，梨落心里满满的失落。其实也不是迫切想要离开，只是不喜欢现在的冉白，什么都单方面做了决定，不顾她的想法。好在守门的门将大发善心，看梨落整日无所事事很是无聊，便主动放她出了院子。

梨落本想趁此机会逃出邽山，偷摸试了几次，发现守备极其森严，根本找不到机会。

听路过的丫鬟说，院落后方有一片梨林，千年来，只开花，不结果，且花开不败。梨落便想去看看。

刚走进梨林，便见树林深处有一木屋，木屋外一男一女面对面在说话。

梨落本不想打扰，但是好奇心作祟，驱使她去瞧瞧那男女在说些什么。

女子一袭琉璃裙，盛重而华贵的装扮，双手放在男子腰间，小女子姿态。男子则是一袭黑衣，冷峻的面庞上难得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与面前的女子说着软糯体己的话。

看清两人的样貌，梨落的心瞬间沉入冰冷的湖底，冻结成冰，又好像被人狠狠从悬崖摔下，碎成许多片。

口口声声说只在意自己的冉白，说要让自己做天后的冉白，此刻竟然拥着别的女子，说着甜言蜜语。就在那一刻，梨落再无法说服自己，留在这里，受人凌辱。

冉白此刻正陪巫师的女儿赏梨花，知道梨落名字的来历，这片梨园便是这几日圈好，建了小木屋，打算送给梨落的礼物。只是巫师对自己有恩，自己体内尚且有巫师下的封印没有完全驱除，实在是不好直接拒绝。

这时守宫门的侍卫来报，说冉白带回来的凤凰化了真身，此刻正在闯门，与门将拼命。冉白听了，顾不上巫师的女儿茕沐，急匆匆往山口飞去。

冉白飞到邽山口，只见梨落已经一身伤，却依旧奋力的往外闯。穷奇族力大无穷，在邽山地盘，有巫师的术法庇佑，力量更是强盛，梨落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冉白厉声喝止，门将纷纷停下手中的法术，后退至一旁。

看着躺在地上的梨落，冉白十分心疼，他在梨落的眼神里，分明看见了恨意。她是在恨自己禁锢住了她的自由吗？

18

为了给梨落调养身体，冉白提前把梨园送给梨落，自己也搬来与她同住，白日里，不论多忙，他都会回来与梨落一同吃饭。只是梨落却毫不领情，对于门外圣洁的梨花，也是看都不看一眼。这些日子，梨落除了追问自己何时可以离开邽山，便再没说过多余的话。冉白不曾想，因为前几日的冷落，梨落对自己竟然有了恨意。谁知梨落想的却是，送给别人的梨园，如今又来转手赠与我，我就是那么好哄骗的吗？如果你对我的好与你对别人的好是一样的，那么这份好，我便不想要了。

这天，冉白离开，梨林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那日在梨林与冉白卿卿我我的姑娘。

“梨落姑娘，听闻当初殿下流落在外，便是你出手相救，还帮助他解了封印。”

梨落看着面前看似大方贤惠的女子，正以冉白正妻自居，来向自己道谢。

“这片梨园，本是殿下前几日赠与我的定情信物，如今，姑娘若是喜欢，便送给姑娘了，日后，咱们二人便姐妹相称。茕沐也不打扰姑娘休息，先回了。”

茕沐离开后，梨落才察觉到不对劲。

以往自己要出院落，门将都是明令禁止，冉白也一直不让自己出门，大概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邽山不比其他地方，到处是嗜血的凶兽。那一日，门将主动让自己出去散心。而又是如此巧合，正好有丫鬟经过，说起那片梨林。这一切，很明显是有人设下的圈套，目的也十分明显，就是让梨落与冉白心生嫌隙。而这动心思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巫师之女茕沐。看来这忠心耿耿的巫师，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几日，梨落佯装不适，没有再出门，连冉白都不见，只让人送了吃食放在门口。

冉白在册封授典当天，下了一道旨意，认巫师之女茕沐为义妹，授予公主头衔。在授典上，巫师黑了脸，茕沐不甘不愿的接下了旨意。原以为这些天明里暗里的威逼利诱，茕沐可以坐上后位，却不料，那梨落没被逼走，这冉白还留了一手。之前冉白装傻对巫师的言听计从，还有对茕沐的甜言蜜语，都是假象。

19

又过了十来日，冉白体内的封印余毒已是全部解开，梨落也已经被他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冉白召集了族人，当众揭发了巫师两千年前与逆贼同流合污的罪证。巫师原本计划谋反之后让自己坐上穷奇大神的位子，无奈当时谋反之人实力更甚。后来，巫师便黑吃黑，趁乱帮助天后，救走了冉白，上了一道封印，假意帮助冉白，实则是希望冉白重新归来复仇之日，自己有机会控制他，让女儿成为穷奇一族的天后，自己成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后之父。

巫师终于被关进了大牢，他手中用来控制冉白的邪术也已经被梨落暗中请了神秘的人破解。多亏了当初梨落教给冉白的传心术，这几日，梨落明里对外宣称被冉白伤了心，窝在梨园的木屋里一蹶不振，实则早就用传心术与冉白沟通好一切，被冉白掉包出来，暗地里帮冉白解决了不必要的麻烦。茕沐最终被终身软禁在后山的一座宫殿里。

邽山的一切都归于太平，为了改变穷奇一族嗜血的恶习，冉白费了不少心思。冉白答应梨落，这一切结束就送她回家。

“当初我一直不让你回家，是因为我知道巫师一直在想方设法除去你，如若让你孤身一人离开，我怕你会遇到危险，因此一直不让你离开我为你设定的区域。梨落，你不要恨我。”

“我知道。”

“那你当初为何突然对我生了恨意？”

“什么时候？”

“就你拼了命要离开那日。”

“我就是想我爹娘了，你不让我走，我当然恨你。”

“是吗？我怎么听说那天有人误入梨园，看见了我，误会了什么，吃醋了。”

“我可是你师父，我吃什么醋，你可别想多了。”

数月之后，梨落离开邽山，冉白送了她几百里。

“行了行了，后面的路我都认得，不用你再送我了。”

“可是师父，我并没有送你。”不知道是不是梨落的错觉，冉白似乎又恢复到以往傻乎乎的模样，想起那几日杀伐果断的冉白，梨落有些跳戏。

“你方才叫我什么？”

梨落看着眼前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冉白，恍惚间觉得当初那只丑萌丑萌的穷奇又回来了。

“我叫你师父呀，不会好不容易我好了你又傻了吧。我昨天已经卸任了，现在无家可归，只能跟着师父你去浪迹天涯，历练修行了。”

“谁要跟你去浪迹天涯，我现在已经完成一千件功德，要回我的丹穴山找我爹娘，当我的凤凰公主，混吃等死去了。”

“什么？你要带我回去见父母？可是我都还没准备好。也不是说不行啦，只是你应该提前说让我好准备准备。”

“谁要带你见父母，你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

就这样，梨落和冉白结束了两千年的单身兽生活，扑哧着翅膀往丹穴山飞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翅膀上，光彩夺目。他们所经之地，都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那日黄昏，一道金色的光和一道银色的光交相辉映，从天空划过，这一年，人族和异兽族都安稳太平，风调雨顺，是一个难得可贵的丰收平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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