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伯文,鲜有记载的商代滕国人

滕伯文,鲜有记载的商代滕国人

薛国公子  撰文

在中国古代史的研究中,商周时期的封国与家族关系常因文献记载的简略而显得模糊不清。

滕国作为春秋时期的一个小国,其历史渊源尤为复杂。据《礼记·檀弓》记载,滕伯文为孟虎和孟皮服丧穿孝,表明两人为其叔父。这一细节历来被学者置于周代鲁国的历史背景下解读,认为孟虎、孟皮与鲁国孟氏家族乃至孔子家族有关。

然而,深入剖析文献与考古证据,我们会发现一个更为古老的历史图景:滕伯文、孟虎与孟皮三人,实为商代便已存在的古滕国贵族,他们的事迹与周代的鲁国及孔子家族并无关联。

要理解这一点,首先必须厘清“滕”国的历史沿革。史料记载,黄帝有二十四子,其第十子封于滕地,得滕姓,这暗示滕国可能起源于上古时期。

然而,夏商两代的滕国在传世文献中踪迹渺茫,直至周初,周文王之子姬叔绣被封于滕,建立了周代的姬姓滕国。这一传承链条使得后人很自然地将所有关于“滕”的记载都归入周代框架,但考古发现提出了挑战:山东滕州庄里西遗址附近存在一座龙山时代的古城,其文化堆积历经岳石文化(夏代)、商代并延续至周初。


同样,历次考古证实,今滕国故城遗址是在那座龙山古城南一千五百米左右的荆河边所建的,城有内外城,内城在外城的中南部,南城墙共用一部分,内城最早始建于西周初期,与滕国姬姓始封君错叔绣的时代大致相当。

内城的上部重修于春秋时期,复叠于西周城墙上部。在这个春秋时期,又扩筑外城。

战国时期,滕国故城并没有明显的重修现象,大概国力极度衰微,没有能力修建。

清代后期又在内城上堆土圈寨作围墙,夯实力度不大,经多年雨水冲刷,部分今成刀刃之状。


这些考古发现,强有力地证明了在姬叔绣受封之前,此地附近早已存在一个延续已久的古老方国。

因此,周初“滕国”是分封于商代“滕国”故地上的,而非在一片空白之地,新建诸侯国。

在此背景下重新审视《礼记·檀弓》的记载,便有了全新的解读空间。原文载:“滕伯文为孟虎齐衰,以其叔父也;为孟皮齐衰,以其叔父也。

”齐衰”是古代为叔父等长辈所服的重丧,齐衰(音zī cuī)是中国古代丧服制度“五服”中的第二等丧服,次于最重的斩衰,以粗麻布制成,因其衣边缝缉整齐而得名。这表明三人的关系是纯粹的家族内部关系。


关键就在于对“滕伯文”称谓的解析。汉代大儒郑玄为此作注时明确指出:“滕伯文,殷时滕君也,名文。”

这直接将这位滕伯文定位为商代的滕国君主,而非周代姬姓滕侯。


假设,滕伯文是周代滕君,而孟虎、孟皮是鲁国人,那么一位外国国君为何要为自己的两位外国的,没有亲属关系的“叔父”服最重的丧服?

这在极其讲究宗法与等级的周代礼制中是绝无可能的。


唯一的合理解释便是,这三人同属一个家族——即商代的滕国宗室。

由此,孟虎与孟皮的身份也需要重新界定。长期以来,由于鲁国历史上也有名为“孟虎”的人物,而“孟皮”恰与孔子那位同父异母的跛脚兄长同名,导致了严重的张冠李戴。

此处的“孟”,并非鲁国姬姓的孟孙氏。在商代滕国的宗室内部,“孟”很可能表示庶长子或某一支系的氏号。

孟虎与孟皮是滕伯文父亲的兄弟,是滕国先君的王子,属于滕姓(或子姓)孟氏,与鲁国姬姓孟氏风马牛不相及。


孔子的兄长孟皮,出身于宋国遗民的后裔(子姓,孔氏),且因足疾地位不显,一位滕国国君绝无可能跨越邦国,为一个地位不高的外国庶人服重丧。

因此,这两个“孟皮”仅仅是历史的巧合,实为二人。

那么,黄帝第十子封于滕的传说,与周文王第十子姬叔绣受封,二者是否有关联?

这很可能是一种源于数字巧合的历史层累与混淆。周代的历史书写为了论证其政权的合法性,常有将周室祖先与上古圣王谱系相联系的做法。

姬叔绣作为周文王第十子,被封于古滕国之地,后世史家或许因此将两个“第十子”的传说嫁接在一起,将更为古老的起源记忆,附会到了周代封君的身上。

综上所述,滕伯文为孟虎、孟皮服丧的记载,并非一则关于周代鲁国的礼制轶事,而是一扇窥视商代一个古老方国——滕国内部宗法生活的窗口。

通过剥离后世(尤其是周代)的叙事覆盖,我们得以辨认出一个更为悠久的历史脉络:在今天的滕州之地,早于周代姬姓滕国,便存在一个有着独立传承的商代滕国。滕伯文为其叔父服丧的故事,正是这个被时光湮没的古国在其消亡前,所留下的珍贵政治与礼俗记录。

这一论证不仅澄清了《礼记》中一桩具体的误读,更提醒我们,在利用传世文献构建古史时,必须怀有审慎的时空框架意识,警惕后人因熟悉后世历史而造成的“追溯性”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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