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车很快到了小镇,我让他开到了学校门口。我说回宿舍住,事实上是恩恩的宿舍。
我上去了。你回去小心点。
嗯。早点休息吧。
嗯。挥手道别。
迈进学校大门的那一刻,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怎么会觉得这么累?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宿舍漆黑一片,恩恩不在宿舍。一看时间八点多。因为宿舍没有电话,我马上跑出去用学校旁边小店的电话给恩恩留言:我回来了。你在哪?我便干脆坐在小店门口等回复。但半响没有回音。我便打电话到她家里去。是她父亲接的。我去过她家,她父亲也听出了我的声音。但她父亲说恩恩没有回去,还让我有空和恩恩回去玩。我失望地挂了电话。
我知道恩恩和我一样,是不爱串门的。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栖息地。难道和大江他们在一起?我又给大江和阿姿留言:恩恩和你们在一起吗?不久信息回复了,都说没有。
又等了一会。我的bp机响了。我欣喜地打开一看,不料是李昌凡的:我已经回到了,晚安。出于礼貌,我有气无力地回了一个:好的。晚安。
等了半天依然没有动静。我只好再留言:我在宿舍等你。速速回复我。又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回音,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宿舍。
呆呆地坐了一阵,只好到楼下洗澡了。
等上来的时候,恩恩已经坐在了凳子上,啃着一只苹果。
我见着她,一时无语,又气又喜。
你这么早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恩恩淡淡地说。
你给我回个信息不会死吧?我生气了。
我压根没收到你什么信息,我的bp机没电了。
害我找你那么久,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说了,我没有收到你信息!恩恩提高了声音。
那你出去前不能跟我说一声吗?
跟你说什么?有说的必要吗!
空气仿佛一下子在我们之间凝固。
恩恩的话像一把利剑一样直刺我的心脏。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噼里啪啦往下掉。但我背对着她,不愿让她看见。我迅速把换好的睡衣扯掉,穿了一套运动服,跻着拖鞋就快速冲了出去。最后我回到了家里,跟妈妈打了一声招呼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妈妈对我的归来虽然感到意外,但她也知道她三个女儿中我是最不正常的,所以对我的非正常行为司空见惯了。父亲幸好不在家,不然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窝在被子里,感到从未有过的伤痛。我知道,我那时就该知道,你的伤害并不亚于我,恩恩。比起你,我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制造这个事端的罪魁祸首终究是我。我那时若能想到这一点就不会这样彼此折磨。
慢慢地觉得自己真的太幼稚了。自己这样跑回来恩恩不也感到伤心么?想着想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一看闹钟,快十二点了。我把睡衣又换回运动衣,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家门。
十月份的小镇的午夜,嗅静无人,凉风阵阵。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走到恩恩的宿舍,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我就知道,她何尝不是和我一样,怎么睡得着?
恩恩见到了我,愕然了一下,然后就垂下了眼睑。我还是看到了恩恩的眼睛红红的。
我凑到了恩恩的跟前,我们不由自主抱到了一起,眼泪又出来了。
多少的委屈多少的误解多少的撕心裂肺都过去了。
躺到床上的时候,我们只是手牵手,紧紧依偎在一起。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仿佛是失而复得的。
所有的不快所有的误解都随着泪水流逝。
玫玫,我不怪你。真的。过了半晌,恩恩低低地说。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无力抗争,我知道最终是要选择婚姻。
恩恩,即使我们结婚了,我们也不要分开好么?我把握着她的手放到了嘴边轻轻地蹭着。
嗯。恩恩点点头,仰视着天花板,眼里掠过一丝怅惘。
恩恩,你可以如实告诉我么?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从没有问过恩恩。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结婚,你愿意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你也不结婚。我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你怎么可能不结婚!恩恩苦笑了一下。
我是说如果嘛!
我这个人不适合结婚,至少我现在是这么觉得的。
你好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不说!
说嘛!
说了也没用。恩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才知道我自己在感情上是多么自私,我希望恩恩热烈挽留我,然后等着我拒绝么?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快破晓了才朦朦胧胧睡了进去。
十二
一九九七年的五月,李昌凡如愿以偿和我举行了婚礼。婚礼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举行。整整摆了九十九桌。在大家的眼里,我们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恩恩当了我的伴娘,她送了一个我属相的金吊坠作为结婚礼物。
当所有的炮竹燃尽,所有的烟花熄灭,杯盘狼藉,曲终人散。新房里只剩下了李昌凡和我。新房买在了市区,但为了方便我上班,李昌凡在我们小镇也买了一套房。
我突然感到李昌凡有点陌生,变得局促不安。李昌凡喝了酒,脸红通通的。歪在沙发里,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从认识到结婚这大半年,我和他最亲密的动作只是牵手,偶尔让他抱一下,每当他想吻我的时候我就故意岔开话题,他就只好按兵不动了。他没交过女朋友这一点我倒是相信了,因为他一直不怎么敢冒犯我,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耐心。
他斜着眼睛,示意让我坐到他身边。我摇头,我说头晕,要洗澡了。当我站起来想进洗手间的时候,他突然就扑了过来,把我压倒在沙发上。
我等不及了,我等了大半年了。说着就扯我的衣服。我说不,我要先洗澡。不要,老婆,给我,我憋不住了。他粗重的气息喷到了我脸上。我越挣扎,他越神勇。我穿的是一套旗袍,三下两除二就被他扒光了。没有前戏,他直接就长驱直入。我本能地叫了一声,忍受着突如其来的疼痛。他大抵听到了我的叫声,动作更猛。这就是作为妻子的责任?我闭着眼睛任由他忘乎所以的撞击。等他发泄完,终于看到了沙发上一滩血迹时,才心满意足地搂着我的头,老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好的。我的眼泪却出来了,我的第一次竟献给了他。
之前和恩恩说过这问题。
不是说,第一次会有血迹么?
只是一根手指,这么细。不过,我希望还是留给你的那一位好点。
为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么,你猪啊!
之后我们每次只是轻轻地抚摸那里,很轻很轻,所以我们都把第一次保留了下来。
洗完澡后,李昌凡还想要,我直接扔给他两个枕头。他才自讨没趣的呼呼睡去了。事实上,他也很累了。可是我却没有睡意,虽然很疲惫,加上又被他这么折腾了一下,软软的乏力。李昌凡的呼噜声越来越响,我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吗?我心酸地想。
第二天,我们去了海南,算是度蜜月。费用都是李昌凡的叔叔赞助。说是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李昌凡的性欲就像三亚的烈日一样旺盛灿烂。每天晚上,他都要在我的身体上折腾。好像要把他这么多年的力气全在我身上释放出来。有时我的身体会有一点生理上的快感,跟着他呻吟。但更多时候,只是觉得自己是他泄欲的工具。
再见到恩恩时,仿如隔世。
恩恩憔悴了,本来的尖脸显得更加瘦削。我也没有传说中度蜜月的珠圆玉润,感觉是花谢后的残败。黑眼圈,脸色苍白。我在海南买了一条石榴水晶手链给恩恩。
怎么样?玩得开心吧?恩恩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
沉默了半响,我下学期可能到S市去了,恩恩轻轻地说。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我不加思索的盯着她。
前些天我那同学说S市要老师,让我把简历投过去,早两天面试去了,学校比较满意,我这边先办停薪留职。
我低下了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身心被剜去了一半一样,空洞得凄凉。我觉得我快要跌坐在地上。
我不知道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分别,我以为结婚了,恩恩依然在我身边,可是,很快我连看都看不见她了。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默默地给我递过纸巾,我把眼泪擦干后,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就离开了她的宿舍。
我们的人生为何不能让自己主宰?
十三
知道恩恩要离开后,我变得郁郁寡欢。本来就没有兴致,就更加没兴致了。终于,有一天,李昌凡爆发了,也可以说是原形毕露。
你以为你是仙女下凡?要老子供着你?你装什么B?我告诉你,林玫玫,没有你,我李昌凡大把大把的女人想要。他摁着我的头想让我给他口交,我说我做不到。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好不容易挣脱了他,要不我们离婚吧!我没想到我会冒出这一句。
他愣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我,你休想!说完,就摔门而去。
冷战。
一个月了,我没有去市里,他也没有到小镇来找我。我知道,他永远都得不到我的心。因为也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只装着一个人。所以我都能理解他最后的心灰意冷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所谓的因爱生恨,但他这就是爱吗?充其量只是赤裸裸的占有。
有一次他喝了酒后,涎着脸问我:你到底爱我吗?我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转身就走进了卧室。我听到他在客厅发酒疯:玫玫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从见到你第一眼就想娶你,你为什么不爱我呢?有那么一刹,我有点愧疚,对李昌凡的愧疚,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他在我身上永远得不到他全要的。他喝多了,我只能看着他嵌在沙发上渐渐一动也不动。如果我是一个爱他的妻子,我应该替他醒醒酒,递给他热茶,给他换了身上的脏衣服,陪他胡言乱语。可是,我做不到。
暑假恩恩去了云南写生,等她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开学了。在她去S市前,我们见了一面。
怎么样,过得还好吧?她晒黑了,显得更加健康,但还是那么瘦。
我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赶紧生个白胖宝宝吧,还有什么好想的。
嗯。我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她难道看不出我内心的凄苦么?
趁你妈妈还年轻,大家可以帮你带一带。
见她还滔滔不绝这个话题,我干脆说了,自结婚后,所有的不快我没有跟恩恩说过,我觉得说出来的话也是自讨苦吃。
我和他已经两个月没见了。我淡淡地说。
什么?恩恩瞪大了双眼。
离婚是迟早的事。
既然结婚了为什么不好好过?恩恩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到了床边。
我以为可以,没想到这么难……我哭了。多日来的委屈终于爆发。
等我哭完了,恩恩才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然后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
真的没法挽救?
我点头。
可不可以生个孩子再说,也许生了小孩就好了。
我摇头,没有那么简单。也许是我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
玫玫,不管怎样,不能这么草率,我真希望你有一个孩子,不辜负这一生作为一个完整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不结婚?我甚至有点恶狠狠地说。
你跟我不同。加上我的事情还没忙完。
有什么不同?我追问。
恩恩没再回答我。
一直我们都没明确说过这些。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但事实上,在那个过程中我并没有感到快乐。还是我真的没有遇上我真正爱的男人?
一年后我和李昌凡平静地离婚。你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你一定会后悔的。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我淡漠地一笑。我们由所谓的亲人马上形同陌路。后来听说他很快就找了一个幼儿园的老师,那个女的很快就给他生了一个白胖小子。
市里的房子归了他,小镇的房子归我。我后来把房子卖了换了一套小的。又开始一个人的生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家里人又开始给我张罗介绍,我实在没有心情以各种借口推辞。我需要好好想想该找一个怎样的伴侣共度人生。已经是奔三的人了。
十四
恩恩直到第二年寒假才回来。我们只是偶而通个电话发个信息什么的。九十年代末,手机开始如雨后春笋,把bp机全部替换了。我离婚的事一直没有告诉她。我知道她到了S市后一直很忙,我不想她为我担心。
没想到你还是离了。恩恩知道后神色黯然。快两年没见了,恩恩还是那么清瘦,只是脸色变白了一点。
晚上我让她在我的住处留了下来,我们就睡在一张床上,静静地说话,絮絮叨叨这一两年的大大小小的琐事。我才知道江蕙一年前在恩恩的帮助下也去了S市。只是因为江蕙的学历是中师,一时半会没法正调,必须要本科文凭。现在江蕙在恩恩旁边一个中学代课,读自考本科。难怪很久没见到她了。恩恩说,江蕙正在照顾她住院的婆婆,不然就约她出来聚聚。我说要不要去看看她婆婆?恩恩说她去看过了。我没再接话。
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而关于过去或未来,我们谁也没有提起,是想不到还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离过年还有一周左右,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就是找一个地方玩玩。我们到了Z市,到了号称亚洲第一泡的地方泡温泉。
我们都喜欢在水里的感觉,如果能接受天体浴,我们是愿意的。无拘无束像鱼儿一样多快乐啊。
如果在水里,让你选择,你愿意作什么?此时我们都躺在水里,望着头上湛蓝的天。
我闭着眼睛,想了一下,笑了,那你呢?
我先问你啊。
你可以先答我啊。恩恩给了我一脚。在水里我们又变得自由活泼起来,仿佛我们过去的心灵重返自己的身体。
说啊。
嗯,我想不到。一天到晚在水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哎,你就不能浪漫一点,是说如果嘛。
如果如果,真有如果就好了。
其实我想告诉她,我也许想成为海底的一棵水草,不管她成为什么,我只是默默地伴着她,无需言语,静静相依。但我说不出口,这个话题就这样不疾而终。而她永远也不知道了。
晚上我们住在了温泉附近的一个酒店。
泡了一个下午,我们都觉得需要沉沉地睡上一觉。洗了早早就上了床。是标间,两张床,但我还是钻到了恩恩的床上。
滚一边去。恩恩瓮声瓮气的推我。
不要嘛。我贴着她后背,一手搭在她胳膊上,很快就睡了进去。醒来竟依然是这样的姿势。想必是太累了。还是不愿放开?
我下意识地紧紧地抓住恩恩,恩恩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柔柔地摩挲着。我们没有言语,只是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暖和心跳。我轻轻地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这一次我们真切地看到了对方。认识五年了,又仿佛刚刚认识似的,这种感觉很奇妙。
恩恩的嘴唇,依然那么红润,唇线依然那么分明,我不由自主就吻了下去。这一吻,仿佛激活了我们每一个细胞和毛孔,她们都在争先恐后地绽放,雀跃,奔腾。所有的一切不复存在,此刻,我们只想碾碎彼此,化成汁液,融为一体。
完后,我哭了。恩恩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也许是觉得对不起恩恩,如果我没有那样一次婚姻,我是多么完整而纯洁地只属于她。即使不计较过去,但往后就可以彼此只属于彼此吗?眼泪就莫名其妙的婆娑而出。
十五
恩恩春节后没几天就回S市去了。走前我们也没有见一面。但几乎,我们天天都会打电话或短信。2000年,网络开始遍及大江南北。我们都有了QQ,联系更方便了。
那时的五一节,还是七天长假。恩恩让我去S市玩,也是我第一次去S市。恩恩住的是单位的房子,一房一厅。挺宽敞的。只是画作太多了,摆满了一室。我们用了一天的时间,才整理好。第二天,恩恩说带我到S市转转。无非也就世界之窗什么的。我说我又不是来S市玩的。说真的,我最怀念的还是在小镇那学校的小屋里,没有汽车声,只是各种的虫鸣,风吹树叶的声音,那样简单而纯朴。S市虽然感觉很自由活力,繁华昌盛,但充满喧嚣和浮躁。当然,的确是赚钱的地方,恩恩的工资已经是我的五倍了。我在那小镇才一千左右。
玫玫,你想过离开老家吗?晚上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厅聊天。
到这里来?
嗯。恩恩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低下了头,我不是离不开老家。父母一年前已经被大姐申请去了美国。像我这个专业,工作好找么?
学会计的,应该不难。加上你一直学外语。
听着咖啡厅似有若无的缓缓流淌的音乐,想着在这座繁华的城市能与恩恩随时相伴,也是挺不错的。我心动了。
你可以先住我这,等你工作安顿下来了再说。好么?
嗯。喝完了咖啡,我们手牵着手,慢慢走了回去。繁华城市的夜色的确是比小镇丰富生动。不过,我知道自己流连的不是这些。只是想离恩恩近一点。就这样。
有了目标,便开始了行动。
这个学期一结束,我便辞掉了工作。暑假,直奔S市。
流火的七月,开始拿着简历在S市的各大人才市场上窜下跳。恩恩陪我去了两次,都是简历投了后,叫回去等待通知,然后就石沉大海没有了下文。找了半个月,有一个公司终于让我去面试了。
这是一个石油公司,应聘当出纳,有时还要兼一些文员的工作。打字复印接电话什么的。和我一起参加面试的还有两个女孩子。看上去都比我年轻,估计是刚大学毕业不久。我一下子没有了信心。我想我都奔三了,要是我是老板,我也要年轻的。
那个去人才市场招聘的女人,后来才知道是人事部经理,短发,干练,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面试时见到了我,笑了笑,让我在会议室等着。不多久,一个微胖高高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地走了进来,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估计是老板了。面谈过程全是英语。末了,人事部经理用流利的英语跟老板说,我是T市人。原来老板也是那里人。只是在新加坡出生。我心里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我来面试了。也终于明白那两个来面试的女孩只是陪衬了。
就这样,我便到这个公司来上班了。朝九晚五。也开始了和恩恩真正意义上的同居时光。
每天早上,我还在床上蒙头大睡,恩恩已经起床,依稀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厨房煎煎炒炒的声音。早餐,她做的汉堡包,是我的至爱,百吃不厌。两片甜的全麦面包,里面放着八成熟的煎蛋,火腿片,青瓜片,芝士,一点千岛酱,有时还有两片嫩绿的生菜。配上一杯热鲜奶或现磨豆浆,每天走前,我一仰脖子先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然后拿着汉堡夺门而出。因为要赶公司的班车。恩恩不止一次说过我,你就不能早两分钟?吃了早餐才出门?我翻翻白眼,反正早餐也吃了嘛,一举两得。我一般在车上吃,有时在路上也咬两口。在路上吃东西,我改不了。恩恩从来不在路上吃东西。等我坐车到了公司班车的上车点,面包早在腹中消化了。
中午公司有饭吃,恩恩就在家自行解决了。晚上一般我回得早,基本是我买菜做饭。有时候晚饭做好很久了,恩恩都还没回来。电话也不接。第一次,我原谅了她。后来的几次,我赌气随便扒了几口,就走了出去,很晚才回来。为这事,没少吵架。
我说人家当美术老师,你当美术老师,你怎么比主科老师还忙?
我得做好我的事情呀,学生在那画画,硬是不走,有什么办法?加上画起来,就忘记了时间。
那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每天做好了饭,等你回来,菜都凉了。我撇着嘴,脸上很难看。
我不是让你不要等吗?你自己先吃不就行了。
我干脆以后不做了!我真想立刻夺门而出。
行啊,省得麻烦。恩恩的脸色冷到了冰点。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和日渐多起来的白发,我的心一下子就绞在了一起。
你这样对身体也不好啊,你回来先吃了,再回去忙也行吧?我语气缓和了一点,学校离宿舍只需五分钟而已。
恩恩没再接话,转身跑到了洗手间,听着她擤鼻子的声音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样,很难受,却又不想去安慰她。
我天生好逸恶劳贪生怕死,我从来不会默默加班,到点就关电脑,准时回家。但恩恩,七点到家算是早的,有时会拖到八点,甚至九点。我心想,这么拼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得来的当然是她的鄙视,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哉?我就是胸无大志,我只想好好享受属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但黄昏却让我成了一个怨妇似的盼她归家。
只有到了周末,才觉得是最愉快的。那时的睡眠特别的香特别的甜,我们可以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在家里没有别的人时,我们都是称彼此的昵称。恩恩称我di,我称她si,其实不止这个昵称了,都是些不三不四的笑掉牙的称呼,什么猪啊狗啊屎啊等等,只有她和我知道其意。我们常常肆无忌惮地变换着叫彼此的昵称在屋里嬉笑打闹,喜欢凑到对方的鼻子下去闻彼此的气息,她总是说我很香,像会发出香气似的。我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也好像没有闲暇去想,只是满足地享受着幸福的现在。彼此紧拥着时,恩恩笑着说我们去荷兰吧。我笑着说好。但于我们只是天方夜谭罢了,或只是一个玩笑。你真的这样想过吗?恩恩,想过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安静的时候她画她的画,我看我的小说。时光静静地在我们身边流走,即使不说话,但我们在一起,在同一个屋子里,在眼睛能触及到彼此的地方,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
或者看影碟,来到S市,反而不像以前那样爱在外面看电影了。也许是消费太高了,一场电影两人看下来要六七十元,买个影碟才五元,还可以把影碟收藏起来。
如果外出的话多是去看画展,恩恩几乎各种画展都不会错过。她很快就加入了S市美协,这样画展请帖都寄到她手里。大多数时候,我们叫上江蕙一起去看。看完画展我们去吃麦当劳,恩恩其实像小孩子似的,喜欢吃香喷喷的东西和喝冰冻可乐。然后我们就去爬附近的莲花山。我们走在一起,总是十指紧扣。这一点我们谁也不忌讳,江蕙也司空见惯了。我们三人走在一起,我和恩恩手牵着手,要么恩恩挽着江蕙,要么我挽着江蕙。
那些美好的周末时光,不被打扰的,自由的,纯粹的,真教人怀恋。
为了避免吵架,就不等她吃饭了。其实一起吃晚饭,是感情沟通最好的一个方式。不在一起吃晚饭,我觉得两人的话越来越少了。
十六
我们从来没有明确过未来。事实上,恩恩一直劝我再婚。我总是反问她,那么你呢?她总是笑着说,遇到合适的,我也结。出于无聊还是好玩还是好奇还是需要,我们在一个婚介网站登了征婚消息。我先后认识了两个男生,年龄和我相仿,一个搞IT业的,一个在银行工作的硕士生。一个身材偏瘦,一个身材偏胖,肚子明显突出。相貌普通,都不是我喜欢的帅气的类型。不反感罢了。不咸不淡交往了一段时间,恩恩让我带回来给她看看,见过之后,恩恩什么也没说,只是要我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又说,或者不管喜不喜欢,先生一个孩子再说。女人总是要生一个孩子才好,再不生,怕太晚了。我也很困惑。恩恩也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的,比她大几岁。说是一个大学的老师,现在在美国讲学。每天一封e-mail。看信和回信的时候,我都在恩恩旁边,一起讨论他信里文字透出的信息,讨论怎么回信该用怎样的言辞得当。我觉得恩恩好像比较欣赏这个所谓的教授,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我忍不住就开始打击她了,你要睁大眼睛,别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果不其然,那个教授可能看到恩恩的真诚,最终良心发现,说了自己其实是有妇之夫,如果恩恩不介意的话,他们可以当情人。靠!我看了信后脱口而出。恩恩没再给他回信,此后就没再联系。每每说起这个,我们总是当茶余饭后的笑料。但我想恩恩的心里肯定有点难受,但她没表现出来。我说,再认识一个罢。她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免得又上当。
就在我们都对网络征婚失去信心的时候,恩恩认识了一个做字画生意的老板。我也陷进了一段如火如荼的婚外恋。如果我跟异性有什么爱情,那就是这一段吧。
那个做字画生意的老板叫廖卫东。我们都称他廖总,是美协的一个理事介绍给恩恩认识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临时要加班,没有在场。恩恩回来就说有个老板想买她的画。我因为对了一整晚电脑,头晕脑胀,只是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并没放在心上。恩恩见我这个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个周末,廖总打电话给恩恩,说请她喝早茶,顺便谈谈买画的事。恩恩欣然答应,当然叫上我一起去。那个啥廖总不会是想追你吧?去前我捏着恩恩的脸蛋跟她开玩笑。恩恩一手拍开我的爪子,那你就帮我看看是不是喽!我白了她一眼,然后我们手牵着手去赴约了。
为了方便我们,廖总特意定在我们住处附近的一个酒楼,这是附近很老的酒楼了,本地人都喜欢到这里来。生意非常红火,就餐时间经常是没有茶位的。廖总约了我们八点,估计他得七点半前就得来占位。果然,我们到达门口的时候,外面已经站了好些人,拿着个小纸条,在等位呢!
进到酒楼,我们很自然就松开了手,我跟在恩恩身后,很快就看到一个角落里一个男的站了起来朝我们招手。我们笑意盈盈的走了过去。
坐下后,恩恩说,这是廖总,这是小林,我们约好一起逛街的,所以一起过来了。廖总连忙笑着说,过来好,多个美女一起,有什么不好,哈哈!我礼貌地不露齿笑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廖卫东。四十五六岁左右,头发全部往后梳得服服帖帖的。整个脸庞宽宽的,但五官都觉得太小,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黄白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穿着红黑横条纹的有领T恤。左手的中指上套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
你们看喜欢吃什么就去拿。廖总拿起消费单递给我们。
廖总你喜欢吃什么?走前我不忘热情有礼地问。
没事,我什么都吃,要不,帮我拿笼叉烧包。廖总笑着说,露出并不洁白整齐的牙齿。
东西点上来之后,边吃边寒暄了一阵,便切入正题。原来廖总是想买恩恩的画为一个酒店做装饰,酒店是他老家H市的,共三层,走廊已经敲定要用画装饰,估计要二十多幅,酒店的房间还没说好。反正就是先让恩恩画着,到时会有丰厚薪酬。也没具体说多少,估计恩恩不好意思问,我就更不好问了。他只是说了曾经也接个类似的工程,酒店给了他六七万,他就给画家一万多。
谈完了正事,以为可以差不多了。廖总让服务员添了茶,身子往后一靠,突然无限感慨万千:施老师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说的一点也不假啊!
他始终非常尊敬地称恩恩为施老师。
廖总怎么这么大的感慨啊?恩恩微笑着接话。
廖总便开始拉家常了,我们才知道,他原来是海关的一名职员,是靠他老婆的父亲的关系进去的。十年前下海非常热,廖总也跟着这股浪潮湿身了。他主要是不想让他老婆觉得他一辈子靠他们吃饭。先是和别人合伙倒卖走私电器,确实赚了一些钱,但随后投资了股票,却是全军覆没颗粒无收。妻子拉着儿子义无反顾离开了他。他一直有收藏字画的爱好,于是便做起了酒店装饰。因为这个不用花很大的本钱。但这个生意不稳定,时好时坏。
总之,你发达的时候,亲人朋友一大堆围着你转。你要是落难了,对不起,只有你自己了。没有人会理你的。不过,酒店装饰这个是很有赚头的,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施老师,得感谢你的支持啊!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恩恩很豪爽地举起了手里的茶杯。我们三人很有力地碰了一下,觉得好像会赚到大钱似的,心里不禁美滋滋的。
廖总说着从裤袋摸出一包烟,抽出了一根,叼到嘴里,刚想点燃,突然想起我们是女士吧,把烟从嘴里拿下,笑着问我们,介意吗?我们犹豫了一下,我们当然是不喜欢吸二手烟的,我们也不抽烟。但又不好意思说介意吧。他看到我们的迟疑,笑了笑,算了,不抽了。最后把烟放了下来。
接着又添了一壶茶,又滔滔不绝他的创业经。早茶从早上八点一直耗到了中午将近十二点。估计是他看到了我们眼里的困倦,终于买单走人了。谢天谢地!
回到家里,洗漱一番,肚子贴着床倒头趴下。以后要是他约你喝茶吃饭啥的,千万别再牺牲老娘了!耳朵受不起啊!我嘟哝着。
没良心的东西!恩恩朝我屁股踢了一脚。然后我们各自睡去,寂静安然的午后。
果然,过了两周,那廖总又打电话来请恩恩去喝早茶,还是那个酒楼。我说有没有点创意啊?恩恩又想拉我去,我誓死不从。我建议她拉江蕙去,让江蕙的口才把他噎死!恩恩听后哈哈大笑,人家容易吗?不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嘛!你个没同情心的!你有同情心你以身相许罢!恩恩向我飞来一脚,被我用手抓住了。就知道她会耍这一招。打闹了一番,最后恩恩真的叫上江蕙一起去了。
据说那天他们从八点一直熬到近一点差点又要吃午饭。廖总问了恩恩作画的进程后,又是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开始。但这一次换了听众,不是礼貌矜持作耐心同情状的林玫玫,而是讲起话来气势如虹气吞日月山河的江蕙。江蕙没听他说几句,便打断了他的话,从盘古开天辟地纵横国内国际谈股论金,一点也不逊色。恩恩基本上都不用插话了,茶都添了十几回,服务员估计各种腹诽,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了。
待那廖总离开后,江蕙直截了当对恩恩说,这是一个已经被生活打垮了的人,不要跟他有什么深交,没有希望可言。可能江蕙也看出了点苗头。
呵呵,没什么,他愿意买我的画而已。恩恩笑着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