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丽江的石板路,一格一格,交错镶嵌。
行李上两颗单薄的轮子,摩挲着崎岖的路面,哐哐直响。颠得拉箱子的女人几次停下,撑着拉杆喘气。
她收起脖子上一圈圈围巾,满脸疲态地环顾四周。
古老的街道,随处可见又千篇一律的特产小店,旁边地小贩拿着菜单拉揽着她,上面写着腊排骨火锅68元。
她厌烦地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似是赌气一般,任凭手中的行李磕磕碰碰,发出烦躁的声响。
林适在后边喊住她,说你慢点,呆会要绊倒了。
她头也不回,扁着嘴不吭声,反而加快脚步一路往客栈跑去。
客栈的大厅沙发上坐着个灰色毛衣的男生,长相清秀,倚着靠背玩手机。
她不免看了几眼,一边做作地放下双肩包,伸长手摸索着钱包。
林适无奈地说,身份证放在书包夹层了,都说别跟银行卡放一块。
她停下动作,拉开夹层拉链。
里头她跟林适两张身份证,她是高二时照的,脸颊肉乎乎,眉毛几乎看不见。林适的那张相对好点,剪着干净的短发,也是一脸严肃稚嫩。
办理了入住,她熟门熟路地往内堂走。这间客栈的环境挺好,一栋栋阁楼独立开,楼下种着几排翠竹,旁边有个秋千摇晃。玲珑小巧,没有电梯。每层中间有个小厅,分割两个房间。
她打开窗,小灰刚好从反方向的楼梯上去,他住在她对面。
那个人长得挺好看的,她想。
林适一边煮水一边说,小屁孩一个,你都几岁了。
她努努嘴,脱了靴子,脱了袜子,在床上滚了一圈,从被子中钻出,忍不住掏出手机。
各路亲朋好友还在问她怎么样了,她说一切顺利,挺好的。
林适挨着坐在床边说,你别不开心。
她扭过头埋在被子里说,反正我到丽江了,你要走就走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就是他让她不开心,现在却要来要求她,简直没有道理。
吵架的时候她总不喜欢去看他,林适长得太容易让人原谅。
她听着没动静,好一会儿,等她翻开被子,林适已经一声不响出去了。
她讪讪地起身,将行李扔到外边的小厅,砰得一声关上门。
过了一会,又连忙光脚跑出去,把行李拖回来。
02
�现在是下午三点,她开始睡觉,耳边还插着林适给她唱的歌,酥酥入耳。
她终于是睡了个好觉。
昏昏沉沉,像陷入不断下坠的无底洞,沉沦的黑暗,啃噬着她的神经,周围响彻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刺耳的警报。
迷迷糊糊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透着窗台缝隙瞥见几抹渗进来的月光。梦中的警报声在现实中交织,她恍然清醒,猛地一跃起身,三两下冲出门外。出门正跟对面的小灰打了个照面。
她慌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小灰皱着眉说,火警警报。
那……那不是得逃命么。话音刚落,她便返回拉了林适的箱子,踉踉跄跄从楼梯下去。
行李有些笨重,小灰一把接过,帮她扛到楼下。
客栈老板扯着张抱歉的笑脸对他们讲,丽江气候干燥,半夜经常会有警报,我们核查过了,一切正常,各位可照常休息。
她不免不满地抱怨道,学校的紧急逃生演练都没这么紧张过。
小灰说,那你还回去拿行李。
她这才光明正大地看了他一眼,羞赧地笑笑,我男朋友剩下的东西,别回来时找不到了。
小灰重新帮她把行李扛了上去。
她礼貌地道谢,顺便在小厅内同他唠嗑起来。
小灰是上海人,算起来,还小她三岁,还在读研,平时喜欢摄影,这次刚好项目做完,抽空出来散散心。
她没接着小灰的话,硬生生地说,她的男朋友抛弃她了。
她的男朋友多好的一个人。唯一的不好,就是抛弃她了。
小灰显然被这个刚认识的陌生女生弄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以为只是双方恰到好处的寒暄,并未有耐心当对方的情感顾问。
而她却不管不顾,只是一个劲地说。
她很喜欢睡觉,每次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林适就会把她抬起来,她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身上,刷牙洗脸吃早餐坐地铁。
她闭着眼睛让他牵着走着,直到自己慢慢清醒,然后对他说一句,早呀。
林适就咧着牙齿笑道,早呀。
认识林适的两年,她退化到半点生活技能都无。她只负责风花雪月天真烂漫。他来负责柴米油盐酱醋茶。
嗯,是很不错。小灰点头。
他看上去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做出些无聊却讨喜的评价,将整场对话进行地很舒服。
她看了一眼行李箱,道,他对我还是挺好的。我有时都摸不清,他是本身就是好人,还是因为喜欢我。
你知道么,在我们认识没多久,我便同他告白了。我长的不好看,性格也不够酷,也难为他就那么答应了。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为什么啊?我们吵了一架,对,吵了一架,然后他就走了。
她双手交替地搓着,沮丧地低下头。
不会吧,留你一个人在这?
是啊……她说着,眼眶又开始红了。
刚好散散心,明天我去玉龙雪山,你一起不。
03
隔天大约七点钟他们便出发前往雪山,去之前两人租了两套臃肿的羽绒,备了些食物和氧气。
一路她有些紧张,惨白着脸问他,会不会有危险,我的狗胆一向怂。
他说,我的前女友体质不好,我曾答应她,安全登顶了,我应承她一件事。
后来她就爬上去了,你可以同样试试。
她点点头,拿出手机,点开林适的微信,林适的头像是个蓝天白云风景图,十分无趣。他们已经好久没发消息了,先前的记录被她冲动之下清零。现在界面空空如也。
她打了打字说,我如果登顶了,你就回来好不好。
没有回应。
他们像两只硕大的小黄鸭,艰难地坐着缆车到半山腰,再徒步爬着通往海拔4800的顶峰,天倒不是很冷,只是积雪有些刺眼,风吹得她眼泪直流。
中途她的高原反应挺厉害,追不上他的步伐,双腿一软,便一个劲儿瘫坐在地上,朝他大声说道,我不爬了,我要死了。
他重新返回去,无奈地看着她低头抱着氧气的模样,说,登顶了,我来答应你一个愿望,如何。
为什么非得登顶呢?她抬头迷惑地问。
仪式感。
你要让过去过去,总得借助某种仪式。
再后来,小灰给她照了一张照片,她笑眯了眼,拿着氧气瓶指着那个4863的海拔标志,得意得像只公鸡。
山顶下着毛毛小雪,来自南方的她,第一次见到雪,片片萧索,化到手中已成冰凉的水滴。
她坐在台阶上晃悠着腿。不禁想起小学课本的一句,白雪纷纷何所似?
她反过身问他。
他的快门刚好对着她,镜头中她圆滚得像颗黄色的保龄球,毛线帽把大半个脸包住,脸颊冻出两坨高原红,小小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细线。白雪落在帽子上,围巾上,衣服上,星星点点,像涂上一层的糖霜。背后是湛蓝的天空,和重峦叠嶂的山峰。
小灰说,你这姿势像是个灵活的芭蕾胖子。
她说,那你抱着相机的模样,就是个装逼的文艺胖子。
他们开始下山返回,路途有对小年轻带了个孩子上来,孩子受不住想睡觉,年轻母亲急地朝丈夫吼。丈夫抱着孩子温温吞吞地说,不能睡,睡了就醒不来了。
小灰吃力地拉着她说,你看,你不能比个小孩子还难搞。
那时她因为困倦,抱着旁边的小木栏杆赖着不走。
她说,我喘不过气来了,胸闷地厉害,越大口地呼吸,就疼得越难受。
你不用管我了,你走吧。
最后他脱下羽绒服,只剩那件单薄的灰色毛衣,然后把她背在身上。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
小木栈道留着一串串硕大的脚印,咔擦咔嚓,那是积雪清脆的声响。
她意识模糊地贴在他身上,眼角噙着泪,小声囔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哪怕再差一点,我都不会这么难受。
太难受了。
失恋的人千千万,就我不行,我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