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是人间最好的习俗。
文森特在给他弟弟提奥的信里这么说:“也许在我们的灵魂中有一团烈火,但没有一个人前来取暖,过路人只看见烟囱中冒出的一缕青烟,便接着走自己的路去了,那么听我说,应该怎么办呢?难道不应该守护着心中的这团火,保持自己的热情,耐心的等待着有人前来取暖的时刻吗?”
想必文森特的一生都在等待。他像个巫师一样,在他的这团烈火中投入了热情、温和、狂暴、赤诚、孤独和抑郁。最后,溅起的都落在了画板,沉淀的都浇筑了灵魂。当世人赶来时,却只见那焰火熄冷,青烟袅散。
“你那么关心他的死,怎么不关心他是怎么活的?”在电影《挚爱梵高》里,玛格丽特对阿尔芒的质问也成了对所有人的质问。整部电影从一开始就带上一些悬疑的色彩,跟随着阿尔芒的视角,观众的心被紧紧地揪住——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是,有谁想过他是怎么活的呢?电影中,文森特的人生被他人的视角一以贯之,他甚至没能和观众正面相视。我们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侧面探知了他的过往。船夫说,有一次,文森特发现一只正在偷吃自己午餐的乌鸦,竟开心地露出了微笑。人们说,他是多么孤独啊!可是,你想要了解文森特的孤独生活,透过这个令人动容的细节,也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这样的人,从关心他的死开始,就已经在为自己不曾关心过他的生而忏悔了。
是啊,他是怎么死的,把这个问题留给警探。而他是怎么活的,这才应该是一个不带职业身份的人该关心的。
我想起了一些街头流浪汉,甚至还有一些碌碌无为的小人物,生前无人问津,而他的死却总能让人津津乐道。这是一个多么凉薄的世界。老家有句话形容这样的人:“活着是只老母鸡,死了是只金凤凰”。活着的时候,哪怕你天天喝北风夜夜睡大街,也无人相问。然而,一旦人死了,便会有一些人以亲友的名义站出来,或是拔刀相向,或是对簿公堂,总要据理力争地撕扯着死者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点利益网。无数的死亡之谜,之所以成了谜,大多是因为这个世界先有了对生的漠然。
文森特是幸运的,他有一个如此关心自己生活的弟弟。试想,如果他和提奥不曾有过大量的书信来往,那么多的画作、那么多的冷眼旁观,又要被当世人作何解读呢?
不要说你热爱梵高。真的,请不要这么说。先想象一下,如果梵高就生活在你身边,在世人公认他的绝世才华之前,你能保证像现在那么珍爱他吗?如果你真的热爱他,那么你应当是这样的,爱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以至于当你翻阅他们的灵魂时,内心会因珍重而颤抖,就像翻阅了一页页上帝的手稿。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爱整个人类越是深刻,我就越不爱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是的,人永远是缺陷不止的。文森特也是,而且天才的缺陷更容易被后人原谅。
那就尽量对自己身边的人好吧,因为多年以后,没有人会流着泪说,我当初要是对他坏一点就好了。当你把冷漠或怨怒丢在一个人身上,他拍拍尘土站起身,扛起来的其实是孤独的重量。文森特走了,他原谅了世界对他的冷漠。对那意外的一枪,他选择了包庇,他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来过。
相爱是人间最好的习俗,可惜你已不在我的人间。他给玛格丽特画的画像在她的卧室里挂了四十四年,而她也终身未嫁。他和她隔画相望着各自心中的火,被烟熏得泪流满面的旁观世人说,那火,他们也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