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家伙在林间玩倦了,便又回到了草庐,两位老人棋盘上的厮杀还没有结束,争锋相对气势较之之前更甚,临近傍晚时,才逐渐从黑白世界中回过神来。两人抬头相视,哈哈大笑。
天色已经不早了,林姓老人并没有要走的架势,“老家伙,在你这叨扰几日,你没意见吧。”说着,一翻手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食盒,“今天你可要陪我喝个尽兴!”
“好!”此时的孙公和也是颇为豪迈,但一旁的小奕筱遍不答应了,摆出一副警告的样子“爷爷,父亲说您不能喝酒的!”
看到孙女这架势,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而又换上一副谄媚的姿态,软磨硬泡地乞求孙女,完全没有一个老人该有的威严,这让一旁的师徒二人看得大跌眼镜,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小淮逸向师父告辞,准备离开。小奕筱见此情况,忙问道:“你不住这儿?”
“我住山下。”
小奕筱明显有些不舍,小淮逸也清楚小女孩算是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但黎明前的练习不可荒废,便出言安慰道:“明天,我还会来的。”
小奕筱有些失望,“好吧……你可不能食言。”
小淮逸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着林姓老者行礼,转身离开了。
此时,林姓老者想到这个孩子,便出言问孙公和:“这孩子是?”
“故人之子托我教导。”
“他姓姬?”
孙公和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还请你不要在外界提起这个孩子。”
林姓老者应下,只是私心里更加好奇,孙公和口中的故人究竟是谁,要知道即便是他,当年想拖孙公和教导自己儿子对方都一口回绝,更何况,这个孩子姓姬,前朝的皇姓,而且孙公和似乎很关心这个孩子的安危,这跟性格僻冷的苏门先生显然反差太甚。但孙公和自己不说,他肯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就此作罢。
……
此后半月,小淮逸有了伙伴更加积极,做完每天的修习,两人便在山野间玩闹,关系也渐渐亲密,就连林氏子孙带的白鸟也不介意带着两个小家伙在天上玩耍。这一点林老也很惊讶,要知道这种白鸟叫白眉鸾,高傲至极,非自己认定的人不载,这么些年除了他和孙女能与白鸟亲近外,就没见到其他人能让白鸟骑乘,即便是老人的儿子都不行。小淮逸几乎是近几年来最开心的一次,不止是因为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同时也是因为看到师父有人为伴,而感到开心,他深知师父内心是孤独的,但自己无能为力,也常努力讨师父欢心,却往往弄巧成拙。
今天是夏历二月初二,是人族的花朝节,只是这个节日现在恐怕没有多少人记得,好在临安镇并没有遗忘。这天一早,小淮逸便到孙公和面前告了假,邀请小奕筱到临安镇玩耍,花朝节镇上要比以往热闹许多。在征得爷爷同意后,两人来到了临安镇,镇子上的人明显比往日要多许多,按习俗这天是要吃百花糕的,小淮逸带着小奕筱来到往日给孙公和打酒的酒馆,酒馆是一对中年夫妇经营,小淮逸也很是熟络了,打了招呼,老板娘端来一小碟百花糕,和一壶山楂果酒里面竟还有许多细碎的花瓣,在花朝节这些糕点最常见不过。店家也是用心,给两个孩子准备的山楂酒酒味明显要淡很多,虽说叫酒跟果汁无异,百花糕通体洁白,但只要小小的咬一口便能看见里面细碎的花瓣,留在嘴里淡淡的花香经久不散,配合着酸甜的果酒,实在是人间美味,没过多久百花糕,山楂酒都一扫而尽。
两人准备离开,小淮逸前去付钱,却被老板娘笑着回绝了:“这顿算是婶请你的!”平日里,小淮逸常将老板夫妇以叔婶相称,实际上,只要是镇上年纪稍长的他总会礼貌地问候。这大概便是嘴甜的好处吧,小淮逸也并不客气甜甜地一句“谢谢婶!”旁边的小奕筱也是有样学样,这边算是白嫖了一顿,走之前老板娘告诉他们,前面花神庙有庙会,但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恐怕会下雨,又嘱咐他们早点回家。
于是两人便抱着好奇的心态匆匆离开了,虽然天气阴沉,但街道依旧街道人潮拥挤,小奕筱明显没经历过这场面,显得有些胆怯,紧紧地抓着小淮逸的衣角。
街道商贩摊位密集,贩卖着各种货物,只是他们两人没在任何一个摊位,停留好像要直奔庙会,却被街旁卖糖葫芦的吸引了,二月左右理应见不到糖葫芦的。小贩的糖葫芦也与往日不同,包裹透红山楂的糖衣上粘着各色细碎的花瓣,似乎是为了花朝多吸引点顾客,两个小家伙便一人一串,拿到糖葫芦后的小奕筱又像往常一样活泼了不少,大概美味的小零食能够给孩子壮胆吧!
两人接着向前,热闹的街道有一处显得颇为冷清,那是一家花店,花朝节是花的节日,万花于今复苏,花店的生意本该不会差,现在却是门户紧闭。花店的主人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小淮逸与她也算相熟,他记得平日里她会站在店门口,看着路过的行人,但却从不叫卖,似乎身体不太好。
小淮逸有些纳闷,便问一旁的老伯:“李伯伯,女夷姐姐今天怎么不在?”
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那姑娘啊,离世了。”
小淮逸清楚离世便是死了的意思,而死了便是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修行者管这叫气尽魂消。脑袋里翁的一下,突然空了,手里的糖葫芦掉在地上,粘了泥。这时他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
李伯伯看着小淮逸的模样叹了口气,他知道小家伙和女夷亲近,女夷平日也待这小家伙很好,他也知道“死亡”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沉重,又是叹了口气,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一所小院,小院门前贴着白色的对联,里面很安静,院里只有一双老人,老人看到来人也是迎了过来,他认识这个孩子,体弱的女夷不怎爱说话,却意外地与这个孩子亲近,老人将小淮逸引到堂屋,小奕筱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一进堂屋,看到一副漆黑的棺材,小淮逸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他知道里面躺着的便是昔日的女夷姐姐。
他仍记得女夷姐姐笑起来很好看,她的眼睛里像是注满阳光一样。有时女夷姐姐会邀他过去给他一种可口的糕点,那是百花糕,花朝节必不可少食品,但只有在她这里才能日日吃到,而且那百花糕不似外面卖的,有种说不出的清甜。
他越想越伤心,哭声更加哽咽,伤心欲绝,一旁的小奕筱看他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女夷的父亲连忙上前安慰,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哭得更加伤心了,灵堂里哭声憾恸,逛庙会的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离开女夷家时,外面正下着细雨,只是小淮逸一点躲雨的心情都没有,冒着小雨慢慢地走回家,小奕筱只是静静地跟着,两个人心情很低沉,回到小院里,姜母看到两个被雨淋湿的孩子,急忙拉进屋里。她先替两个孩子换上小淮逸的干衣服,然后又替小奕筱擦头发,看小家伙情绪低落,便轻声问道:“你就是筱筱吧。”她声音很柔和,还刻意在声音里加了自身的元气,这样能安抚心灵深处。
姜母的方法很有用,小奕筱轻轻点了点头,等擦小淮逸头发时,小淮逸哇地扑在了母亲怀里:“女夷姐姐死了。”
她知道儿子口中的女夷是谁,刚要出言安慰,一旁的小奕筱也哭了起来,姜母将两个孩子揽到怀里,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后背,待两人情绪稍稍稳定,柔声给他们安慰:“你们虽然看不到女夷姐姐了,但却并不代表着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看!”
她的手中幻化出一粒种子,种子放在地上渐渐发芽,长大,慢慢地开出一个花骨朵,接着花骨朵渐渐绽放又迅速凋零,花瓣掉在地上,花蕊变成花种,风一吹,飘向四处,花枝开始枯萎,渐渐被泥土掩埋,没过一会儿,飘向四处的花种应皆发芽长大,开花,很快他们被满屋子的鲜花包围。
姜母告诉两个孩子:“生命都是往复循环的,此刻一个生命凋零,下一刻便又新生命诞生,你们的女夷姐姐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过不了多久,她可能会化作一只飞鸟,翱翔天际,也可能变成一朵鲜花悄悄绽放。”
这并不是善意的谎言,这是这个世界确确实实存在的,人死后身体内的元气重新归还到天地间,这些元气被天地重新洗涤,然后在某时重新化作新的事物再次回来。
两个孩子明显没有之前悲伤了,这时姜母从衣袖中摸来一颗黑溜溜的药丸一样的东西,交到小淮逸手中,告诉两个孩子:“这是一枚种子,你们现在把它种下,不久就会长出小树苗,再过几年就能长成一颗大树,到时候每年花朝节都将看到满树的花朵。”
“姨,这是什么树啊,它的花又是什么颜色呢?”小奕筱好奇地问道。
姜母温柔地摸了摸小奕筱的头,“这个啊,叫扶川,至于它会开什么颜色的花。”
姜母带着两个小家伙来到小院外的一片空地,神奇的是雨水根本落不到他们身上,似乎有一股柔力将雨滴趋向别的方向,两个小孩子在空地上挖了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树种埋进去,把土踩实。忙完这些,两个小家伙的情绪没有之前那么低落了,但孩子的喜乐从来这么简单。
待到夜色将至,小奕筱拿出一枚短笛,只是一吹,但却没有声响,不一会儿,白眉鸾从天上飞来,落在小院外,细长的脖颈在两人身上蹭了蹭,小奕筱跟姜母,黎萝,小淮逸告了别便飞回了山中草庐。
这么难忘的时光,大概会烙印在一个孩子心中,相伴永远吧!
只是美好的事物像静止的易碎品,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摔碎,留下数不清的碎片,你知道它真真切切存在过,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