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柯顿的生日宴会
麦乐乐提前回了家,考虑到自己毕竟是麦柯顿亲生的,于是在路边花店里买了一束天香百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麦乐乐立刻闪进秦姨的花房里。花房不算大,但被细心的女人布置的参差错落、井井有条。阳光充足的地方摆放了向日葵和郁金香,稍暗的地方摆放了被麦朵朵成为洋葱的水仙,阴凉处的一盆兰花在静静起舞。还有很多麦乐乐不认识的花在单纯的冲她微笑。如果人世间都可以像花的海洋这样单纯而无争该多好……麦乐乐回想着苏雅的画稿,目光锁定在放置了水仙的架子上,这是个精巧的花架,爸爸特意请人为秦姨打造的。光润的木质材料在阳光下闪烁着温和的光彩。苏雅画的应该就是这里,但这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什么异样,麦乐乐摸了一下,又敲了几下。她觉得自己就像古装剧里寻找暗道机关的侠女,有点滑稽。苏雅就是一个性情不定的人,前一秒钟还很高兴,后一秒钟就翻脸了。她这种性情是极不适合作画的——这是社团部老师给她的评价,当时麦乐乐也在场,受挫的苏雅认定是麦乐乐在背后捣鬼,所以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手机里还存折苏雅的短信,发信时间是9:52,然而单弘后来对她说,尸检报告记载的死亡时间是在当日凌晨。麦乐乐只是皱了皱眉,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与死去的单青通电话,收到死去的苏雅的短信,麦乐乐总觉得自己的同伴掉进一个恶毒的诅咒中,而自己似乎就是那个诅咒的执行者。
在花房里呆坐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爸爸和麦朵朵的声音。父女俩高兴的讲着话,看见麦乐乐之后,麦朵朵立刻闭嘴,而麦柯顿还算亲昵的说:“乐乐,你能回来这么早,爸爸很高兴。”
麦乐乐笑了一下,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而被抛弃的孩子无法因为父亲的一句温暖的话而心花怒放。心被搁浅太久,很容易脱水死去。麦乐乐把百合碰到麦柯顿面前说:“生日快乐。”
麦柯顿笑眯眯的接过花:“你们姐妹俩还真是同心,朵朵也买了百合送我!是吧朵朵?”
麦朵朵哼了一声,冲父亲甜腻一笑:“可是老爸,我的花待会儿才能送到呢!还是姐姐的比较及时!”麦乐乐转过头去,不想触及妹妹盛气凌人的眼神。
门铃响了,花店服务生把麦朵朵的礼物送了过来。一大束天香百合像一位高贵而炫耀的新娘般呈现在父女三人面前。九百九十九朵百合,价格一定不菲,但麦柯顿的脸上笑开了花,他怎么会在乎钱呢!
“哎哟,爸爸的心肝!”他和麦朵朵来了个深情拥抱,最后在女儿的脸颊响亮一吻,“爸爸太高兴了,谢谢宝贝!”
麦乐乐打小就不知道养父是谁,养母对她纵然仁至义尽,但也从来没有这么亲昵过。麦乐乐从来都不知道和父母还可以撒娇,还可以相拥亲吻。近二十年来渐渐冰冷的亲情在麦朵朵的煽动下重新冒出火花,她清楚的记得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是,梦醒了却无路可走!当父亲站在她的面前播撒着无边父爱之时,麦朵朵凌空而起,轻巧而顺理成章的夺走了本属于她的东西揽在怀里,还抛给她彻头彻尾的鄙夷和蔑视。麦乐乐的心刚要溶化,却又被命运硬生生的塞进冰凌,血液渗透到每寸冰凌里,失去了热度。
秦双推门进来,看到女儿和丈夫亲热的粘在一起,不禁笑道:“你们爷俩干什么呢,这么高兴?”
麦柯顿指着门口一大捧百合说:“这是朵朵送我的,还是女儿好,知道爱老爸!”
幸好麦乐乐也是个女儿,否则这句话就足够她挑理了,然而看到爸爸和继母还有妹妹在一起的情景,麦乐乐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出现在这里的她就是个很不协调的败笔。秦双瞟了一眼麦乐乐,立刻说到:“乐乐也是你女儿嘛!乐乐给爸爸买的什么?”
之前看起来华丽雍容的十九朵百合在九百九十九朵的映衬下显得单薄而寒酸。麦乐乐没有吭声。麦柯顿说:“乐乐和朵朵倒是同心,都买了百合花。”
秦双早就看到放在茶几上的一小捧花,料定是麦乐乐的杰作,于是存心刁难到:“乐乐,怎么就买了这么几朵?钱不够么?”
麦乐乐的钱大都送到了医院,继母时日不多了。但麦乐乐依然想尽一份孝心,尽管她不够慈祥,也不够温存,但养育之恩还是要报的。麦乐乐低下头,她无法回答秦双的问题,麦柯顿给两个女儿的零花钱都是一样数额的,要自己怎么说呢!家里的空气陡然凉了下来。继母和妹妹都在盯着自己,父亲也是过了好久才说:“关键是这份心意,谢谢乐乐!”
“谢谢”这个词像一把带了倒钩的剑般插进麦乐乐心里,她要的不是一句空洞的感谢话,而是像麦朵朵一样被父亲揽在怀里,脸颊上留下一个甜蜜的吻痕。她的拳头捏紧了。
秦双依旧不依不饶:“乐乐不会是把钱都送到医院了吧!那个女人还好么?”
麦乐乐听见麦柯顿粗重的呼吸声,她扬起头:“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麦乐乐!”麦朵朵的表情变得狰狞,“你怎么和妈妈讲话呢!”
这个父母眼里的天使,这个连水仙都不认得的白痴,这个不学无术的弱智,仗着众人的宠爱,只会在姐姐最无助最悲伤的时候,往她沉痛的伤口上面撒盐。麦乐乐身体里的另一个生命似乎又被启动了,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寒冷的火焰,一字一顿的说:“她是你妈妈,不是我的!”
“乐乐!”麦柯顿见情形变得无法收拾,不得不出面制止,“不许这样和妈妈讲话!”
“我说错了?”麦乐乐冷笑,看了眼被噎到无话的妹妹的脸,骄傲的痕迹依然不肯脱落,“你们谁拿我当过这个家里的一员?谁不嫌我多余?!”
“乐乐,你是朵朵的姐姐,是爸爸的宝贝,我们怎么会嫌你多余,你太敏感了!”
“那你问问她!”麦乐乐指着麦朵朵,眼泪被硬生生的憋在眼眶里,“她拿我当她的姐姐吗?”
“怎么不当!”秦双不甘示弱,“可是你太狂傲,从来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真是谁养大的像谁!”秦双最后一句话已经完全激怒了麦乐乐,从小到大,养母不洁身自好的话题已经在同学们口中来回传唱,这是麦乐乐永远无法平复的硬伤。没错,贞洁是一个女人应当遵守的底线,然而这个世界总得给女人遵守底线的最充分理由和最低保障!她们不想成为男人的玩物和长舌妇人口中的谈资,然而冷酷的现实永远负责嘲笑梦想,把杜丽娘变成杜十娘,又把杜十娘抛进滚滚长江!
“你多么纯洁啊!”麦乐乐咬着牙齿,冷汗从额头渗出来,她咯咯的笑着,好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勾引有妇之夫,侵占破坏别人的家庭,你瞧你多么像个君子呀!你可真不是个放荡的女人!”
哐当一声脆响,花瓶在中麦乐乐的肩膀,又掉在地上碎了,七零八落的百合无辜的散了一地。麦朵朵扳过姐姐的肩膀,狠狠的说:“告诉你,你要再敢跟我妈这么说话,下次就直接砸到你脑袋上!”麦乐乐回手就在麦朵朵脸上抽了一掌:“还轮不到你教训我!”麦朵朵自小营养丰富,身高也在麦乐乐之上,易如反掌的揪住姐姐的头发向桌子上摔去:“你这个贱人!破坏我们家庭气氛,还敢对我妈出言不逊!你怎么不去死!”
麦乐乐闪躲了一下,但还是撞到了桌腿,额头上立刻出现一抹淤青,麦柯顿拉住麦朵朵,生气的呵斥到:“你们这是干什么!一家人有必要这样么!”
秦双也许被道了痛处,眼泪夺眶而出。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嚷着:“老麦我告诉你,这个丫头今天对我这么讲话,你到底管不管!”
麦柯顿愤怒而无奈的看着妻女,他并不是心疼钱,而是恨自己的女儿的心不属于这个家。今天摆明了就是妻子在挑事,但麦乐乐说那些话也太不应该了。麦柯顿看着捂着脑袋站起来的女儿,心里一横,对妻子说:“乐乐说那些话是不对,但朵朵更不该动手打姐姐。”他拿开麦乐乐的手,有点心疼的问,“怎么样,碰坏了没有?”
麦乐乐连气带痛,眼冒金星的看着众人,麦朵朵的脸上也留下了自己的杰作,一股报复的快感油然升起。她轻轻甩开麦柯顿的手:“我没那么容易死,倒是有些人,做了亏心事就要求几道平安符预备着,免得到时候叫天天不应!”
麦朵朵和秦双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麦柯顿也未免生气:“乐乐,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狠毒的话,你这是咒谁呢!”
“我咒我自己!”麦乐乐愤怒的看了眼父亲,想起死去的母亲和医院里的养母,她再也不想伪装下去了,“我就是最多余的人,是我搅乱了你们的好日子!现在我就走,你们好好过生日吧!”
麦乐乐拉开门,瞬间袭来的头晕令她打了个趔趄,在被嫉妒和仇恨编织而成的空气中,麦乐乐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