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嫂其实不是瞎子,嫁到天山村来的时候,村民们看她眼睛小且视力也不是很好,背地里叫她瞎嫂。
季平,老实憨厚、性格内向,看起来傻里吧唧,干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没上过一天学的季平从小就爱做家务,十多岁时就参加生产队劳动,他在集体生产劳动中的踏实肯干和优秀表现,赢得了群众的认可和赞扬。52年通过生产小队和大队的推荐,季平被招进森林经营所当工人。他待人热情又勤恳,所里的人叫他平哥。
平哥、瞎嫂是54年喜结连理的,那个年代,结婚不需要作准备,同一单位的话,两床铺盖卷到一块儿就可以结婚了。瞎嫂是隔壁乡农村的,那时候农村人结婚也简单,不请客,不送礼,不做嫁妆。平哥和瞎嫂结婚的时候,因平哥有特殊任务在身,他没有请婚假,也没有去瞎嫂家接亲,媒婆一个人就把瞎嫂接上了山,妹妹代哥和嫂子拜堂成了亲。
瞎嫂结婚后才知道,公公妻妾共生育了十多个子女,人多劳动力少,而且家庭矛盾也日益突出,瞎嫂地皮子还没踩热火就被公婆分了家。建国初期,大巴山农村面临着严重的贫困、落后和生产力不足的问题。瞎嫂柔弱的肩膀扛不起家庭重担,平哥不得不辞职回到了山上。
平哥回到家里,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同心共守一个家,她们的小日子越过越好,好运也纷至沓来,公共食堂成立的时候,瞎嫂就生有一儿一女。在食堂里,由于村民吃不饱,没劲儿干活,熟田熟地里到处长满野草,家家户户粮食空空,饥寒交迫,吃草咽糠,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水肿现象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瞎嫂的儿子成了三年灾荒的悲剧。身为母亲,心被撕裂,儿子的离去,让她的世界倾刻崩塌,心中的痛楚像一把无形的刀,日日夜夜在她的心上切割,让她痛不欲生。
大食堂解散后,广袤的农村大地又恢复了,千百年来农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宁静生活。农民获得了更多的自主权,农村经济逐渐好转,农民的收入也稳步提高。瞎嫂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在悲伤中找到了力量,心灵的伤口逐渐愈合。每当晨曦初露的时候,夫妻俩就在自留地里挥汗如雨,用勤劳的双手播种着家庭的希望。烈日炎炎下,夫妻俩同山上的社员不畏酷暑,坚守在集体生产的田间地头,用汗水浇灌着每一寸土地,滋养着丰收的梦想。夕阳西下,夫妻俩在山坡上背着柴禾牵着牛羊,她们的身影在余晖中拉长,仿佛在诉说着每一场灾难之后,都是重生的希望。在困难中坚韧不拔,在挑战中勇往直前。瞎嫂夫妇同天山村人从春耕忙碌到秋收,年复一年的劳作,披星戴月不曾停歇,是记住了要了十多人性命的那三年自然灾害。灾难过后,大地留下的伤痕,是时间的印记,也是人类与自然共生共荣的的教训。
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瞎嫂又生了个儿子,取乳名长生。儿子的降生如同暖阳,照亮了瞎嫂夫妇的世界,也给她们带来了无尽的喜悦和希望。小生命的再次显现,瞎嫂的生活变得更加小心和忙碌,但她觉得很充实,每一天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既要背着儿子参加生产队劳动,又要操持家务,虽然身体疲惫,却也乐在其中。
长生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爱感冒、气凑、多汗、四肢无力。瞎嫂害怕再失去儿子,一旦感冒了就到处请巫医来治病。巫医治病一不问病情,二不把脉,只是装神弄鬼、疯疯癫癫、唱唱跳跳、画符念咒。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巫医,门楣上、床前蚊帐上都贴满了画符,还在长生的后背内衣上都贴着画符。上学的年纪都过了,他的病情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平哥瞎嫂这对中年夫妇,山区生活的压力让她们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长生八岁那年她们又生了小儿子牛牛。
长生九岁才上学读书,那时候由于学校没有操场,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荒草地成为孩子们的乐园。下课了,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同学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自由自在的玩耍。长生只能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看着。眼里露出羡慕的眼神!长生读书虽然是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但他的学习成绩总是处于班里的中游,小学毕业顺利地考上了初中。
上了中学,学校为了促进学生全面发展,加强了音体美教育教学。一天下午,在体育课上练习传球时,长生用掌心没有接住蓝球撞到了胸口上。从那以后,长生胸痛、胸闷、气短的症状加重,还伴有腹胀、食欲下降等症状。在那个年代,大巴山农村地区的人们对鬼神之说持有高度的信仰。邻居给瞎嫂建议,应该找个过得硬的巫医来给孩子神药两医。村东头那个被称为书呆子的老头儿说:“把孩子带到县医院去好好做个体检,有病就在大医院治疗,别把孩子耽误了。”瞎嫂夫妇没听“书呆子”的忠告,在隔壁县请了一个听说“很厉害”的巫医。巫医在瞎嫂房子周围转了一圈,对瞎嫂夫妻说:“你们房子旁边那条河沟是不是改过道?你们看,河沟的上段端端正正对准了你家的家宅龙脉,冷水灌背,要孩子的命。”瞎嫂害怕的说:“那怎么办啊?我们是没有资金搬迁房子的。”巫医说:“不用搬迁。还孩子,就是用假人还给阴间,换取长生的平平安安”。
瞎嫂对平哥说:“怪不得我们第一个孩子夭折了,这次算是请对了 巫医。” “假人换命 ”后,长生的健康状况不稳定,一时良好,一时虚弱。平哥想把长生送去医院做个检查。瞎嫂说:“不用去。巫医说过,换命后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全面康复。这个巫医看得准确,我相信他说的话。”平哥也觉得巫医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有时候也看到长生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就这样放弃了去医院的想法。
暑假里邻居几个孩子邀约长生去放牛,病情稍微好点的长生也想去凑热闹,给母亲承诺会时刻注意自己身体的,瞎嫂叮嘱孩子们要多多照看病未痊愈的长生。到了山坡上,孩子们玩起了野战游戏,等游戏玩够了,在山坡上吃草的七八头牛早就跑得无踪无影了。一群放牛娃找遍了咔咔角角,还是不见长生家的牛。着急的长生也跟着跑起来找牛,又急又气的他没跑多远,突然摔倒在地,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口唇青紫。平哥赶到的时候,长生的大小便都已经排泄在身上了……。瞎嫂听闻儿子去世的消息,她身体里的力量瞬间消失,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抢救过来的时候,她放声大哭,声音响彻整个山谷。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声接一声地呼喊着长生……长生……,多么希望长生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这一幕触动了所有人的内心,在场的人体会到了什么叫生离死别,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书呆子长叹一口气,心情沉重地说:“医逢信者但可救,道遇无名枉费心啊!”他希望天山村的父老乡亲就此“翻篇”,相信医者仁心,是通往健康的必经之路。
瞎嫂一直相信鬼神之说,延误了长生的病情,最终导致了不可挽回的悲剧。孩子的离去,让她深刻体会到医生的价值和重要性。每当想起儿子,她内心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无法遏制。女儿在母亲丧子之痛后,总是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帮助她处理各种事情。小儿子牛牛也特别懂事,自从哥哥走了,他成了母亲贴心的小助手。对母亲的细心呵护,如春风般温暖了她的心田。瞎嫂想到还没有养大成人的牛牛,还没有嫁出去的女儿,自己安慰自己,悲伤不应该是终点,坚强才是出路,瞎嫂在泪水中再次站了起来,心虽痛,但为了把小儿子抚养成人,她的步履更加坚定。
瞎嫂对丈夫说:“我们的儿子虽然离开了,但他一定希望我们能坚强的生活下去。为了他,我们要振作起来。”平哥说:“是啊。我们失去了大儿子,不能让悲伤长期占据我们的生活,更不能停下脚步,我们一起用全部的爱和努力,为牛牛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长生去世的第二年,平哥夫妇给女儿做了嫁妆,送女儿走向新的旅程。女儿出嫁,瞎嫂心中虽有不舍,但更愿她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牛牛小时候没有吃过苦,别人5岁搭板凳上灶煮饭,他还背抱不离怀,同龄人砍柴割草,他玩弹珠滚铁环。牛牛也是个与病菌特别“投缘”的孩子,动不动就生病,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瞎嫂只敢相信医院里的医生,生病了就去医院治疗。上学后,牛牛就像那历经风雨后茁壮成长的大树,很少再被病痛所扰,身体越来越强健。可是,牛牛越长大就变得越来越懒,懒得书都不想读了,觉得读书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情,很难让他提起兴趣。每次叫他念书,就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课业成绩一塌糊涂。平哥一旦教育牛牛要好好学习的时候,瞎嫂就对平哥说:“读不读得书在其次,活着就好。”牛牛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又不同意去学校复读。瞎嫂对牛牛说:“学习很累,你现在不累,以后就会更累;人生很苦,你现在不苦,以后就会更苦,到了以后没有人帮你,父母也帮不了你。”牛牛说:“我读书不得行了,愿意干农活,永远不怨父母”。
牛牛只要不读书,心情就畅快,干活不但有劲,手脚还麻利。时间过得真快,牛牛小学毕业还是个稚嫩的男孩,一眨眼就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儿子大了,请媒婆给他找老婆,这事儿在瞎嫂心里就像一团火似的,烧得急。牛牛没有文化,还自带一副莽相,媒婆们领来姑娘“看人户”后,全都没有了下文。瞎嫂着急了,带着礼物请了几家擅长做媒的人给儿子保媒。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棉花卷儿找锣——没回音,那种焦虑与困惑让瞎嫂抓狂,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到处去问询。媒婆们说:“现在是姑娘太少了,找到与你儿子般配的更少了,只有慢慢来,看他的缘分,着急也没用”。
天山村去外面打工的年轻人,有领女朋友回来结婚的,也有入赘女方家做上门女婿的。牛牛打工几年了,还是独来独往,没有女朋友与他为伍。有一年冬天,牛牛打工回家不久,一个媒婆去瞎嫂家说:“把家里收拾一下,让牛牛换一身好点的衣服。明天我把后山那个女孩子带过来,看看她们俩有没有缘分”。
第二天,媒婆带来女孩子小芳,陪同小芳一起来的还有她的母亲和嫂子。小芳十八、九岁的年龄,身高大约只有一米四,上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花布衣裳,下穿一条蓝色裤子,脚穿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小芳身材虽矮小但面容姣好,两条乌黑的大辫子用红头绳绑起甩在后背上。瞎嫂热情的把她们迎接到堂屋坐下,恭恭敬敬的递上茶水和糖果,小芳双手接过茶水放在凳子上,习惯性的用手拨弄了一下刘海,刘海下面的一双大眼睛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面带喜色的脸上泛起娇羞的红晕。
瞎嫂招呼客人落坐后,就去牛牛房间里催他去见女朋友,牛牛西装革履,端着一盘子向日葵笑着出来,他径直走向小芳母女身旁,把盘子放到小凳子上,对着客人有礼貌的说:“你们请吃向日葵。”然后在小芳对面的板凳上坐下。牛牛二十四岁多一点,差不多一米七的个头,留着小平头,眼睛不大,鼻梁低矮,下嘴唇厚实,感冒后的两行鼻涕像小时候那样,刚掉出来一点他就赶紧收进去,鼻唇沟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坐下来的牛牛同小芳她们摆起了龙门阵,牛牛摆了外面的世界,也摆了打工者们生活条件的艰苦和工作环境的艰辛。相亲结束后媒人对瞎嫂说:“女方对你们的家庭和牛牛没有多大的意见,要求你们去一趟她们家开个生辰八字回来,如果男女双方八字相合就正式定亲”。
牛牛母子俩去了一趟小芳家,父亲把小芳出生的年、月、日、时写在一张作业本大小的红纸上交给牛牛,嘱咐他拿回去一定要找个命理师看看,八字合不合婚姻顺不顺?回家后牛牛没有去合八字,瞎嫂把八字放在灶台上供奉了三天,家中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就对牛牛说:“这门亲事你满不满意?”牛牛没说话,摇了摇头就想离开。瞎嫂叫住牛牛说:“找对像别要求太高,莫让高标准成了幸福的阻碍。”牛牛在母亲的劝说下,转告小芳的父母:“八字相合,还是上等婚配”从此,牛牛、小芳俩就正式定亲。
瞎嫂对牛牛的亲事抓得很紧,一年多时间,按当时的农村风俗拿了正式的红庚八字。正当双方家长着手准备谈婚论嫁的相关事宜时,在外打工的牛牛给小芳去了一封信,信中说:“我们不合适,你另外定亲吧……”牛牛一句话就打了退亲。那时候,大巴山区的民间风俗,男方提出的退亲,拿去的衣服、鞋袜和礼金就没有办法要求女方退回,如果是女方要求的退亲,一针一线要全部退还男方。牛牛给父母也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新交了女朋友,已经把小芳这桩亲事退了,她的个子矮小,身处农村背挑不得行,搞一口饭吃实在是太难了。”瞎嫂夫妇给牛牛回信说:“你姐抑郁而死,是婚姻不幸造成的,我们给他安排的婚姻,我们是有责任的。你的婚姻我们只给建议,你的爱情你作主,你的婚姻你选择”。
牛牛根本没有新交的女朋友,他的单相思是幼儿园的李老师。她比牛牛小五岁,高中毕业后在山上教幼儿园。身材高挑,肌肤白皙,生长着一张精美的脸蛋,乌黑发亮的头发披在肩上,不大也不小的眼睛能带给牛牛持久的快乐和感慨。牛牛出门打工和回家过年的时候总爱去幼儿园,李老师每次同他礼貌性的打完招呼后就去陪孩子唱歌跳舞了。有一种感情,叫做不敢表白,只能默默在心底思念。跟小芳分手的那年,冬天才刚刚到来时牛牛就回家了,去幼儿园鼓起勇气对李老师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可以吗?”面对牛牛突如其来的追求,李老师不屑一顾地说道:“对不起!我早有男朋友了,他不仅拥有迷人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梦想和目标,是我值得信赖的男孩子。”说完她又去教小朋友们上课了。
牛牛回到家里,那垂头丧气的样儿,仿佛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就像在比赛中输了,面对父母充满了期待和希望的眼神,他只能默默低着头。瞎嫂说:“要选择门当户对的伴侣才能确保双方的背景和价值观相近。一味追求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对象,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表现。”牛牛低着的头没有抬起来,瞎嫂接着又说:“孩子,我们这山上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了,边远山区经济的贫困,人口性别比例的失衡,女性外出打工的增加等原因,光棍儿是越来越多了,找对象再也不能要求太高了。”牛牛脑海中像过电影一样回放天山村的女孩子,她们跟男青年一样,从土地上走了出来,到全国各地大中城市打工,进城务工后,她们发现城市里的生活比农村精彩太多,见多识广后,婚姻观念再也不是男人耕田种地,女人带孩子做家务了。她们习惯了城市里安逸的生活,不愿意回农村就选择嫁给城里人,选择嫁给有钱在城里买房的新型农民,我们这边远山区的光棍儿怎么不多喃?
瞎嫂看到牛牛一副只能任由命运安排的样子,趁热打铁地说:“还是去和小芳圆亲吧!”牛牛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请媒人去帮忙问一下嘛,”瞎嫂说:“我去找过媒人,她说解铃还需系铃人。”牛牛去后山村蹲了两天才见到小芳,小芳说:“你的回心转意,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以为还能如初吗?从此天涯各路,再无交集!愿往后,不思,不忆,不扰。”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瞎嫂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谢媒礼金,还是没有媒人给牛牛撮合到女朋友。牛牛眼看自己光棍儿是打定了,在工地上干活是心不在焉,懒三度日。年年在外打工,寄回家的钱是一年比一年少,不关心父母也不报平安,春节也很少回家。平哥积劳成疾,又因儿子的颓废低迷着急上火,在牛牛三十八岁那年撒手人寰。父亲走后,牛牛在亲朋好友的劝说下没有外出务工,留在家里照顾视力不好的母亲。
天山村不大,百多户人家。这个偏远山村自然资源贫瘠,缺乏发展动力,农业产出低下。改革开放后,为了生活的温饱,为了美好的明天,男女青年和有妻儿的中年男人都踏上了远方的路,寻觅更广阔的天际。留守在村里的除了老人和孩子,还有照顾孩子读书的妇女,也有好吃懒做以烂为烂的一些光棍儿。留守妇女不仅要承担农活,而且还要照顾孩子和老人,在那遥远的家乡,这些留守妇女担当着家庭的责任,用柔弱的肩膀撑起家庭的一片天。
天山村的老光棍儿有一部分是贪图眼前的安逸和舒适的人,对于未来的规化和发展毫不关心,他们觉得自己成不了家,挣那么多钱、收那么多粮都没用,还不如躺着舒服,一天三顿凑合吃,过一天算一天。成天在村子里浪荡,在留守妇女眼睛边上转悠,看到她们做事就去搭把手献殷勤。光棍儿在自己家里懒散,帮留守妇女干活儿从不偷懒,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就像家里的顶梁柱一样,让她们放心。抢种抢收的农忙季节,光棍儿是留守妇女们家里农田耕作的主力军。
牛牛接过父亲手中的犁头,对家中几个人的田地,哪些种农作物?哪些种经济作物?没有像父亲那样有计划有安排,该种的不按季节种下去,该收的不抓紧抢收回来。一个中年男人就像那晒瘪的茄子,要么呆坐在那里,要么慢吞吞的在村子里闲逛,一点精神都没有。他跟母亲没有语言,三天难说两句话,显得沉闷,但在与留守妇女玲子一起干活时却变得有说有笑,充满活力。
牛牛刚开始帮玲子干活时,晚上不管多晚都要回家,后来是不换衣服不回家。牛牛的日不归家夜不归宿,村里人的话语也越来越刺耳。玲子内心也充满了矛盾,她能感受到村里人对她的指指点点,但更清楚的是,如果没有牛牛的帮助,她根本撑不过去。为了家人的生计和家庭幸福,老公又不得不年年外出打工,眼下的生活,已经容不得她去顾虑那些流言蜚语了。玲子认为,没有男人在家倒有男人上门,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自己家里的大小事情牛牛都不闻不问,就好像是婆娘死在娘屋头与他无关一样。瞎嫂知道,在“双抢”季节,牛牛把玲子家的小麦收回来,水稻种下去,再回家耕种自己的田地水都过了三丘田了。天山村的田地又是靠天吃饭的“望天田”,小麦七八分熟的时候,瞎嫂就开始割麦腾田。季平去世的第三年,瞎嫂麦收过半的时候,老天就下了一场白雨。她冒着大雨把田缺全都筑了起来,没想到夜里一场暴雨导致山洪暴发,把田缺筑起来的麦田全都冲垮了。
瞎嫂把牛牛喊了回来,他看到被冲垮的麦田生气的对母亲说:“谁叫你把田缺筑起来装水的?你是吃饱了撑的。”瞎嫂说:“都怪你不在家里,如果用牛搅好田边,再用泥浆把田埂敷起来会垮田吗?”牛牛说:“有本事给我娶个媳妇回来,我就天天陪伴在你的身边。”“怪父母吗?小芳的儿子可以打工挣钱了。”瞎嫂回怼牛牛说。牛牛不耐烦地说:“我娶不上称心如意的媳妇,都怨你们穷!你看看人家的父母给儿子买房买车娶媳妇,你们能给我什么?”瞎嫂说:“十个指头有长短,一个山区农民种地不易,养家糊口更难。”牛牛说:“没那本事就少管我的闲事,这个家我愿回就回,不准那个再一片声的喊我回家,不要生怕别人不知道。”说完摔门而去。
瞎嫂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经常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命太硬了,十亩地里只有一苗秧,小时候对他太溺爱了,溺爱的起点是爱,终点是恨啊!”儿子年纪不小了,却还是单身,瞎嫂心里还是着急。逢人就讲:“也怪我们俩口子没本事,最大的失败就是没钱帮儿子买房娶媳妇、导致他娶不到媳妇儿,打了光棍儿。所以,在儿子的心里就会产生怨恨父母的心里。”牛牛不回家不恢复被山洪冲垮的农田,瞎嫂家就再也没有种过水稻。离家远些的田地全部荒芜,屋团屋转种了些小麦、玉米、高粱和红薯。种啥吃啥,面对命运的无常和人生的无奈,瞎嫂感到失望和绝望,邻居建议她申请农村最低生活保障。可是,在低保评议会上,年年都因为田地荒芜和牛牛“舍己为人”的事儿而搁浅。村社干部也拿牛牛没辙,瞎嫂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也想过,牛牛要是死了多好,国家对失独老人有经济、医疗和护理保障。一会儿又想,荒唐!儿子才四十多一点,就是自己被饿死,也不能用他的死来换取残缺的幸福。
天山村人祖祖辈辈有生病不吃药不进医院的习惯,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着见阎王。自从政府引导农民建立以大病统筹为主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以来,山里人生病后去医院看病吃药的多了起来。瞎嫂眼睛视力极低还严重怕光,腿脚也不是很灵便,儿子不回家的这几年,生活的艰辛,只有她自己能深切体会。由于经济困难,几次生病都只能忍受疾病的煎熬,而无法前往医院进行治疗,因为她没有人照顾,也没有钱支付报销后的医疗费。
天山村的新光棍儿是越来越多了,生活对他们而言,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温度,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无尽的黑暗。他们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靠年迈的父母来供养。在村子里,光棍儿家庭老人的养老问题凸显出来,他们不仅面临无人照顾晚年的困境,更承受着内心的孤独和儿子的报怨,传统观念中,养儿防老被视为理所当然,然而现实却是儿子单身,这让老人们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天山村的光棍儿问题和老人养老问题让村社干部很头痛,部分光棍儿家庭生活困难,过得不如低保家庭,更不如五保户。这些家庭老人基本上失去了劳动能力,光棍儿不想劳动,四处游荡,造成了田地荒芜。快过年了,一行村社干部来到瞎嫂家,看她家没有猪肉,没有大米,只有一点点玉米和红薯。村社干部把牛牛找了回来,对他说:“你长期留宿在留守妇女家里,最难以抵挡的是流言蜚语,你应该先把自己的田地种好再去帮助别人,只有把自己的家庭经营好,才能找到合适的伴侣。娶不上媳妇儿,是你自己不把握机会,是你自己不知道努力,别怪到父母身上,这辈子你不会有大出息只能怨你自己。不要一味地埋怨父母没有给你好的生活,她们已经竭尽所能了,能叫她们怎么办呢?难道去卖血卖肾吗?父母已经把能力以内最好的都给你了,接下来就只剩下命了,给你,你受不起。你再不耕种土地,不孝顺母亲,我们就起诉你。”瞎嫂听说要起诉儿子,连忙说:“我能劳动,能养活自己,不能劳动了儿子会供养我的,千万不能起诉他。”村社干部组织召开了一次募捐会,瞎嫂领了猪肉猪油和大米回家过年。
又是一年麦收时节,瞎嫂躬腰驼背在地里收麦子的时候,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瞎嫂把捆好的麦把子用背兜装好背在背上,雨水早已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就像刚被一大盆水从头上泼下来,湿透了的衣裤紧紧贴在身上,她踩在像湿透的海绵般的鞋子上,一步一步吃力的把自己往家门口拖去。
瞎嫂回到家里就开始打冷颤和起鸡皮疙瘩,吃了一点剩饭就躺下。晚上的时候她就开始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醒了睡梦之中的邻居。第二天,邻居李嫂半天都没看到瞎嫂在田间地头转悠,房上也没冒烟,大中午了还关门闭户的。李嫂推开房门看瞎嫂睡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像个火炉。赶紧回家拿去布洛芬片和感冒冲剂帮助瞎嫂服下,吩咐她用被子捂出汗来就好了。
过了两天,李嫂看瞎嫂家还是无声无息的,又去看了瞎嫂,觉得她的病情加重了。帮她请来村医,把脉后对李嫂说:“瞎嫂重感冒后没有得到合理有效的治疗,病情加重,细菌、病毒向下蔓延,导致了下呼吸道感染,引起了肺炎。她的年龄大了,情况不乐观,要快速送卫生院。”李嫂找到了牛牛,把瞎嫂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第二天晚上牛牛才回到家里,给母亲烧了一杯开水,帮她服了两片感冒药,便倒在凉床上睡着了。瞎嫂听到儿子的鼾声如雷,怕把他吵醒了,咬紧牙齿停止了呻吟。
夜深了瞎嫂怕儿子着凉,想试着坐起来,没想到轻轻松松就坐了起来,连呼吸都感觉轻快了许多。她扶着床沿下了床,轻脚轻手地把一床毯子盖在牛牛身上,又慢慢爬到床上去。牛牛一觉睡来早就大天白亮了,看到身上的毛毯,就知道是母亲给他盖上的。他想到母亲的病可能好多了,翻身坐起来看到母亲仍然睡在床上,走过去抚摸她的额头冰凉,再摸她的身体也是凉凉的,牛牛赶紧把手放在母亲鼻孔下也感觉不到有气进出,他知道母亲大限来临了。
瞎嫂去世的那年冬天,玲子一家搬到县城去了,夫妻俩还在县城开了一家生活超市。牛牛回到了空荡荡的家里,青山依旧,母亲不在,光棍儿的岁月就在杂七杂八中翻滚,为情所困,任劳任怨,三年五载给别人养儿养女,最后自己不是爹来,不是夫。和母亲赌气不回家,让她晚景凄凉。母亲生了五个儿女,只有自己一个人苟且的活着,牛牛一下子觉得不孝顺父母的人会遭报应的。对父母的内疚如影随形,难以释怀,跪在父母遗像前嚎啕大哭起来。
晚上牛牛做了一个梦,梦到父母教育自己,父亲说:“老季家完了。”母亲说:“孩子啊,你才四十多岁,真正的人生从五十岁开始,把头抬起,把心放低,擦干眼泪,给自己一份坚强。记住:没人扶你的时候,要自己站直;没人帮你的时候,要自己努力。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苦是自己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苦尽甘自来。靠自己虽然很苦很难,只要能熬过去,你的人生就赢了。儿子加油!”春节刚过,牛牛在父母坟前磕了四个响头后就去了建筑工地。在工地上没日没夜的干了五年才回家,牛牛在镇上买了住房和门市,做起了米面加工生意。五十岁那年同一个四十一岁的二婚嫂结婚,婚后第三年牛牛夫妇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
每个人都有诗和远方,尽管诗很烂,远方很远,只要努力踮起脚尖,就能触摸那星辰大海。牛牛这个老光棍儿,在父母的托梦中幡然醒悟,在岁月的流转中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新篇章,他不仅找到了生财之道,找到了携手共度余生的伴侣,还在晚年收获了爱情的结晶,为生活添上了温馨而奇迹的一笔。
牛牛成了天山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光棍儿们学习的榜样。
瞎嫂化作风中细雨,鼓励牛牛从人生的低谷走向了新的生活。
瞎嫂对牛牛的爱如同春雨,滋润着他的成长,那份无尽的温暖与爱意,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