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你。
我曾经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的名字念起来很好听,顾言溪。
遇见他那年,我14岁。
顾言溪独自一人坐在诺大的客厅中央的沙发上,静静的捧着一本书,天蓝色的外套,深蓝色的裤子,有着很好看的侧颜,我不懂那么难看的颜色何以穿在他身上就那样好看。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我突然觉得,其实男生穿不穿白色衬衫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然而在那之前,我却始终固执地坚信世上所有好看的男生都一定是要穿白衬衫,牛仔裤,白球鞋。
他不是这样,我却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他很认真的读书的样子,安静而干净的模样。
而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那样闯入他的视线。
那天放学之前我被罚跑了操场十圈,脸上都是汗,额上的碎发凌乱不堪,长发乱乱的扎在脑后,急促的喘着气,穿着宽大的校服,上面的泥垢清晰可见。
我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愿意以那样的模样出现在喜欢的少年面前。
一个穿着西装的有些发胖的中年男人接过母亲手里的行李箱,满是笑意的又看向我“这就是凉城吧,长得真漂亮,以后这就是你自己家了,别客气啊。”
母亲在一旁笑了笑,缓缓开口“这位就是…以后……你就叫他顾叔叔吧”
母亲是个极美的人,笑起来很年轻,时光仿佛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半分岁月走过的痕迹。
我轻轻点了点头,余光扫向沙发上的顾言溪,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过我一眼。
我选择了最里侧的房间,正对着他房间的门。
晚饭前,我在推开门时看到了正回房间的他,我以为他会骂我,骂我是狐狸精的女儿。
如果没有我母亲,他们一家三人应该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幸福温馨的生活在一起吧。
我不知道。
可是他没有,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就是简单的推开门进去再关上门,看我如同空气。
我却忽然有一点失落。
他房间的那扇门,就像是把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而我在这一边,永远也无法走入他的人生。
后来我上了高三,他和我同岁,我们都很快都要高考了。
这些年间,我们之间很少说过话,他看向我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没有笑过一次,真的哪怕一次也没对我笑过,让我没办法接近。
对母亲如此,于我亦然。
我也从未在他面前叫过他的名字,言溪,顾言溪,念起来像钢琴黑白键在指尖下发出的好听的音色。
我不敢。
我总是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才一遍遍的反复默念着他的名字。
言溪。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他平时成绩很好,可是这几天却状态很不好,情绪很低落,严重影响了他的学习。
我的成绩却从来都很差。
顾叔叔很着急,因为他希望顾言溪可以考进一所很好的大学,以后接手他的公司。
傍晚的餐桌上,顾叔叔试探的问他,“阿溪…你最近是怎么了”
他没有抬头,语气里透着低落“没事,就是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
我把头埋的低低的,不敢抬眼看他,因为我怕眼中强忍住的泪水,在对视他目光的那一刻,全然决堤。
因为我好像是知道他失落的原因。
当天深夜,我在空荡寂静的天台上遇见了他。
我没想过他会来这里。
彼时我已出落的越发像母亲,我坐在长椅上,藤蔓绕上扶椅,白色长裙,裙摆直至脚踝,长发过肩。
顾言溪似乎是很意外见到我,他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我偏过头,“你怎么来这里了?”
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朦胧的月色和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辨。
他仰了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星星“有人曾对我说,如果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就去看星星,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
那次他第一次破天荒的对我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问“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他语气忽然变的冰冷“韩凉城,你没必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我站起来,和他只差一步的距离,地面上我的影子拥抱住他的影子,那么靠近,我很羡慕,可我们却离得是那么远。
虽然只是一步的距离,对我来说,却或许是一生都无法触及到的位置。
我低头盯住他“但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你能对我说,我很喜欢能走近你,走进你的心里。”
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闪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写满我读不出的内容。
因为曾经有一个女孩儿,也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句子。
她叫碎初。
一个月以前,那个叫碎初的女孩只留下了一句话,便再仿若消失。
“我会永远记着你,想念着你,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等再见吧。”
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就是碎初,那个似乎是他所喜欢的女孩儿。
可他并不知道那是我。
在我搬来之后,我注册了QQ,通过很多方式千方百计的要来顾言溪的号码,给自己取了一个同样念起来很好听的名字,碎初。
很文艺的名字,但它的起缘却简单粗暴。
破碎的初见。
我渐渐发现,原来我们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爱好看法和态度,我们因为这样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们每天都聊到很晚很晚,我每次都会从屏幕里感受着来自他的温度,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我对他说,我住在D省。
D省离这里很远,远得我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城市的存在,偶尔会在电视上看到有关它的新闻,仅此而已。
可真实的世界,我与他却只有一墙之隔。
顾言溪,你一次次用冷漠的眼神看向我时,可曾想过,我们却是如此的相像,仿佛注定了彼此和余生。
我对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我很喜欢走近你,走进你的心里。
他说好。
我无数次独自坐在天台的长椅上,怅然的看向天空中的星星,想像着他此刻会是怎样的模样。
我对他说,如果你在思念一个人,就去看星星吧,或许就不会这么难过。
他说我在想你。
他还说,他想知道我的样子,他想知道另一边的女孩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是长发还是短发,他猜我一定很美。
然后他又忙补充了一句,我并不是在意你模样,即使你很难看,我也还是会喜欢你。
我并不难看,可我还是没有勇气将照片发给他。
因为是我,是韩凉城,是你最讨厌的人啊。
有些幸福,我害怕一旦说破,此生便再不会拥有。
顾言溪将自己的照片发了过来,照片里,他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白球鞋,正是我最初所喜欢的样子。
而我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穿过。
他发过来一个雌牙的表情,女孩不是都喜欢男生这样穿么。
可我不是啊,我所喜欢的男生穿天蓝色的外套,深蓝色的裤子。
他叫顾言溪。
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再耽误他,我希望他可以把那些在我身上荒废的时间放在学习上,所以我说了再见,匆匆的卸载了它,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重新打开它。
夜静得死寂,我打开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灼着我的眼,眼角有些酸涩的零落下一行泪。
又或许是因为我在难过。
我重新下载了QQ,登录了那个我以为早已经被我遗弃的号码。
我以为我忘了,原来却还是记得,那么清晰的刻在脑子里。
好友列表里只有一个人。
顾言溪。
屏幕上显示有78条未读的消息。
“阿初,你到底是去哪了?”
“为什么不说话?”
“你知道吗,今天上自习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起了你。”
“晚安。”
“我很想你。”
“我又去看星星了,可我还是依然很难过。”
“你有时候会不会突然想起我?”
“你…还记得我吗?”
……
我翻着这些留言,眼泪抑不住的汹涌而出。
我点开相册,指尖踌躇许久,最后将手机里唯一一张小茗的照片发了过去。
我终究是没有勇气。
小茗不是我们高中的学生,她在城北的南清高中,她成绩很是好,几乎总是学校的第一名,也很漂亮,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大眼睛,鹅蛋脸,皮肤白皙。
我在QQ对顾言溪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F大,你能考上吗?
F大在D省,是全国排行上的的重点大学,也是顾叔叔所期望他能考上的大学。
我知道以他的实力再更加努力一些一定会考上那里。
而我深知自己的成绩,终究无法像我所说的,在F大等他。
他学习真的开始越来越用功,每天凌晨睡去,很早就起来继续学。
顾叔叔很欣慰,他不懂顾言溪何以变化得如此之快。
后来,他真的考上了F大。
顾叔叔和母亲一遍遍的帮他整理着他的行李,那里真的是太远了,顾叔叔一遍一遍的说着,要时常回来啊,回来看看我们啊。
我看到的是一个父亲的不舍。
而我则留在了这座小城,这里还有母亲和一个待我如父的老人,我需要照顾他们。
我在这里上了一个很普通的大学,专修钢琴。
每一次当我的指尖触碰在钢琴的黑白键的时候,我都觉得像是自己在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那些年我没能说出口的喜欢,如今在心底一一实现。
顾叔叔说,我真的在他心里就如同亲生的女儿。
“多好,如今儿女双全了,我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他总是一便又一遍的这样念叨着,越发老去。
对了,小茗也考上了F大,美术系,与顾言溪所学的信息管理相邻。
我在书上看到,有些人,缘分是注定好了的。
可不是我们。
五年后,我参加了小茗很顾言溪的婚礼。
化妆室里,我看到了他,依旧是很帅气的模样,又多了几分成熟,身上的西装笔挺。
他温和的冲我笑笑,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凉城,你看你哥我都结婚了,你也赶紧嫁了吧。”
他第一次对我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他还说,小的时候不懂事,你没少受委屈,对不起啊,你能原谅我吗,还有,我要谢谢你这么多年对爸的照顾。
我只是点头。
婚礼上司仪在舞台上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的说着,“新娘,你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新郎是在什么时候吗?”
“记得啊,我走在大学操场上,他跑过来突然抱住我,说阿初我是顾言溪啊。”
台下的女孩都几乎被这句话撩了起来。
真巧,小茗的名字就叫做张茗初。
原来,有些人的缘分,真的是注定好了的。
“我愿意”
“我愿意”
我低下头,装作去整理裙上的褶皱,我不敢抬头看他们相拥的画面,不敢看他们为彼此带上指环,我怕我会哭出来。
我只是听见身边人群骚动的声音,一束捧花直直的向我射来,重重地打落在膝上。
我抬起头,错愕的看向舞台,小茗也正回过头在朝我笑着,她比了一个只属于我们之间的专属的手势,只有我能读懂。
我也希望你幸福。
婚后,他们选择继续留在D市。
飞机场外,顾叔叔一遍遍的叮嘱,含着泪,母亲在一边握住小茗的手说到,你们两个好好的,别让我们担心。
我站在顾言溪身旁,离他只有一步的距离。
我像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用我的影子拥抱了他的影子。
而后的很多年,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天台的长椅上,看着满天的星星。
如果你在思念一个人,就去看星星吧,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
我在想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