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尊公主这个人到底存在吗?
西藏很多的寺庙中,都能看到松赞干布、文成、尺尊三人塑像并列而坐。在接受藏胞顶礼膜拜之余,究竟有多少人熟悉这位尺尊公主呢?今天,我们就来讲讲这位身世迷离的尼泊尔公主。
按照惯例,讲述西藏的故事都要从传说入手,尺尊公主也不例外。
按照藏文史料《贤者喜宴》的记载:“观音菩萨见调服西藏众生时机以至,便从胸前射出三道虹光,分别投入山南、长安、泥婆罗(尼泊尔)王宫,三位王后同时受孕,分别诞下松赞及两位公主。”所以,在藏胞心中三人皆为观音化身,松赞是法王、两位公主分别是绿度母、白度母的化身。[1]
我们现在已经能够辨析,藏史中的这种记载肯定是不准确的,因为唐史中明确记述,文成公主是李唐宗室之女,肯定不是李世民的亲生女儿。
当松赞继承赞普之位后,偶发一梦,梦中见到了尼泊尔和唐朝两位公主,便命大臣前去求亲。使臣(吞弥桑布扎)带着大量礼物,首先来到尼泊尔王宫。但尼泊尔国王,并不愿意将公主嫁至西藏,他向桑布扎提出三个问题。
桑布扎将松赞事先命他带来的三个铜函依次献上,铜函内书信分别回答了,尼泊尔国王“有无十善法、有无寺院供养、有无五种妙欲受用”的三个问题,并在每封书信结尾都威胁道:“若不肯嫁与公主嫁给我,我的化身大军就让你山河破碎!”[2]
面对吐蕃强势的威胁,尺尊公主得以入嫁吐蕃。据说,尼泊尔公主是取道芒域(吉隆沟)进入西藏的,因此在吉隆保留了大量和尺尊公主有关的遗迹和传说。甚至,现在还流行在吉隆沟内的藏族舞蹈“同甲拉”,也曾为迎接公主而表演过。
尺尊公主入藏后的情况,几乎所有藏文史料的记载都一般无二,松赞干布营建了大昭寺来供奉尺尊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
按说尺尊公主的事迹,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萦绕在这位尼泊尔公主身上的迷雾,并没有消散,反而越来浓密。近代国内外藏学界,越来越倾向于尼泊尔公主并不存在,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后世幻化所成。因为,在年代比较接近的史料中,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公主的记载。
同时代的唐史没有记载,似乎多少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吐蕃国家的内政。但同时期,尼泊尔塔库里王朝的史料,居然也没有任何记载,塔库里王室成员列表也没有这位公主,这就有点令人费解了。要知道,尼泊尔之后不久,几乎便沦为吐蕃的属国。
塔库里王国在尺尊公主入藏后不久,便发生了政变,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大王子乌达亚-德瓦二世被弟弟废黜,自己登上了国王的位置。大王子不远万里,来到吐蕃求助,松赞听闻此事后,派兵进入尼泊尔驱逐了篡位的弟弟,重新将大王子扶上了国王的宝座。这件事情足以说明,当时吐蕃的影响力已经跨过了巍峨的喜马拉雅山脉,渗透到了山脉南部国家的内部。
按照正常的逻辑推测,公主上嫁宗主国君王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尺尊公主不应该寂寂无闻才对。另外,保存在敦煌(沙州)的吐蕃藏文文献中,依旧只有文成公主的记述,而尺尊公主再次成了隐身人。
必须要注意一点,敦煌藏文史料的主要内容大多与佛教有关,尺尊公主携带释尊等身像来到西藏,这种弘佛伟业居然毫无记载,实在令人费解。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源于敦煌藏经洞,是吐蕃占领敦煌后(公元786年),在当地留存大量藏文文献的合集。这些藏经洞存卷,不但年代接近(吐蕃王朝于公元842年灭亡),而且在公元1000年左右被封存后,便从人类的记忆中失落,直到公元1900才被王道士再次发现。因此,这些文献从未被后世篡改,是研究吐蕃时期西藏最权威的资料。
相比于周边地区史料对公主不闻不问,西藏地区的藏文史料倒是记述颇多,但仔细对比多种史料后可以发现,几乎没有一种史料成书于公元14世纪之前[4]。唯一一本年代稍早的便是《柱间史-松赞干布遗训》,后世对于公主的记述几乎全部来源于此书。
对于这本书,我实在不好评论,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从网上下载一本看看就知道了,它大概相当于中原的史书中的《山海经》、《搜神记》。虽然这本书,号称是从大昭寺柱头上发现的(伏藏)、号称是松赞干布亲自撰写(因此也称松赞干布遗训)、号称是由后弘期著名高僧阿底峡尊者(982~1054)整理,但我依旧不太相信其中的记述。
同样都是《遗训》,对比一下帕木竹巴政权缔造者,大司徒绛曲坚赞撰写的《司徒遗训》就可以看出其中明显的区别。《司徒遗训》中,绛曲坚赞明显是以长辈的身份在吩咐后世子孙,“这个不能干,那个有危险”。
可《松赞干布遗训》却是以第三人称的口吻来书写的,而且涉及他本人上来就写到:“王子(松赞)出生时,有两个头颅,在他乌密的头发上,还有一颗阿弥陀佛的佛头。”父亲(南日伦赞)为了掩盖此事,每天都在他头上缠上红绫带,但还是被吞弥·桑布扎发现了。
所以,这件事还是大家见仁见智吧。
意大利藏学家朱塞佩·图齐也持类似观点,他曾撰文写道:“松赞干布娶泥婆罗尺尊公主是虚构的,目前没有史料能够支持这一说法”[3]。为此,我还专门求证过几位藏族学者,他们也都认为从历史学的角度上来说,尺尊公主是否存在确实存有疑问。
人类的历史从来都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由学者研究撰写的“庙堂史”和民间流传的“口传史”。庙堂之史注重考据和推理,以缜密的逻辑分析见长;而口传史则尤善人物刻画描摹,以传神为最。
尺尊公主在学者眼中,由来全无依据,但并不影响她在广大藏胞心中崇高的地位。尤其是她来源于佛陀故乡,携来了释尊佛像,又和藏胞心中的圣主松赞干布同为观音化身,这怎能不让千百万藏胞由衷的顶礼膜拜呢?
所以,这位远嫁西藏的尼泊尔公主是否确有其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影早已深入人心,成为西藏众多文化符号中的一个。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松赞、文成、尺尊三位,已经和雪域高原融为一体,与光同辉、与土同尘,不可或缺。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1]、《贤者喜宴》__巴代·祖拉陈瓦;[2]、《柱间史-松赞干布遗训》__阿底峡;[3]、松赞干布的妻子__朱塞佩·图齐;[4]、有尺尊公主记载的藏文史料,《布顿佛教史》成书于1321年、《红史》成书于公元1346年,《西藏王统记》成书于1388年,《青史》成书于公元1564年,《新红史》成书于公元1538年,《贤者喜宴》成书于公元156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