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司大门,她摸出手机准确找到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
还好,没有动态加价的打车费告诉她今天下班还不算太晚。
等车的间隙,她才下意识地放松自己混沌的大脑和紧张的身体,但潜意识依旧强迫着她去回想早上站立会议Review到的几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以及主管满嘴跑火车的“新加模块的用研做完了吗”、“DAU我没看到明显增长”、“运营前天提的需求评估完成了没有”、“你今天再重新梳理一下交互逻辑......”
这让她感到更加疲倦。
司机是个四十几岁的大叔。同往常一样,她一上车便故作熟悉地告知司机应该走哪条路靠哪里停,一来可以避免司机绕路,二来可以让司机觉得自己对这里非常熟悉,提升自己的安全感。
周三的夜里十点,从灯火辉煌的CBD渐渐穿行到城市边缘的城中村,只用了不到20分钟的时间,下车后周围黑暗脏乱的街道和刚才明亮宽敞的公司大厅总是让她感觉很不真实,她昂贵的高跟鞋似乎天生就应该和大理石地板待在一起,无奈现在的脚下却是翘起的地砖和恶臭的泔水。
打开房门,其他两位室友和往常一样早已到家,那个在国企上班的女孩永远是抱着西瓜看韩剧,另外那个银行柜员总是戴着耳机跟另一座城市的男友煲电话粥。有时她很感激这种生活气息带来的热闹,但更多的时候她更享受直接走进卧室反锁房门带来的自由。
她解掉闷热的bra和精致的雪纺衬衫换上柔软的背心和舒适的凉拖,她打开空调打开电脑打开价格不菲的蓝牙耳机,她拉上窗帘关掉灯光躺在床上。
她尽量舒展自己的身体,这她想起了鲁迅笔下摆成大字的长妈妈,她尽情享受独处一室带来的无限自由和舒适,她不在乎这是五星级酒店还是廉价的城中村出租屋,她眼中这小屋就是圣徒眼中的耶路撒冷,藏传佛教徒眼中的布达拉宫。
她依然记得第一天搬进小屋时由于想家而默默流泪的可笑,由于工作压力和工作失误而彻夜失眠的煎熬,由于部门的一个帅哥下雨载她回家而跟闺蜜分享的可爱,由于减肥效果不明显而脱光衣服走上电子秤的傻气,由于失恋请假在家吃了七天外卖而面色蜡黄的颓废。
她在小屋里战胜陌生、打败孤独、承受痛苦,她在小屋里享受成功、感受温暖、体会幸福。
她总是一个人。
她洗完澡回到房间习惯性赤裸地站在全身镜前吹着头发,看着自己还算白皙可人的身体,觉得自己都快爱上自己了。然后她穿好睡衣关灯上床,手机屏幕的光在半小时后熄灭,小屋被淹没在茫茫的黑暗中。
这个小屋就是她在一线城市打拼的归宿和朋友,门外是世俗,门里是孤独。
她是北上广深所有在科技公司上班的女孩的一个缩影,她是你,也是我,是我们这一代驻扎在城市边缘却在城市中心上班的年轻人。
白天我们口若悬河谈需求、谈用户、做原型、画交互稿、参加会议、分析数据、规划产品,我们带着完美的妆容在公司中穿行,我们风风火火,我们自信从容,我们不放弃任何成长的机会,我们高昂着头,幻想着总有一天我们会将自己生活的城市踩在自己骄傲的10cm高跟鞋下。
夜里我们扔下包袱打破枷锁独享自由,我们在台灯下阅读,在文字温婉又剧烈的跌宕起伏中沉迷,我们在窗户前眺望,在明月皎洁又朦胧的变化无常中洗礼,我们在宁静中思考,在生活世俗又高洁的悲喜无常中迷失,我们在黑暗中沉睡,在梦境荒唐又真实的光怪陆离中陷落。
我们脱离校园的象牙塔开始倔强地在繁华的城市拼搏,我们顽强地在这个浮躁现实又纸醉金迷的社会下存活,我们无数次在雷雨交加的夜幕下顶风奔跑,也无数次在异乡寒冷的月光下黯然流泪。
我们的小屋有着无穷的魔力,它接受和吸纳着我们所有的悲欢离合,容忍和宽恕者我们所有的不可饶恕,我们在这偌大城市唯一的避风港里一边发泄痛苦与悲伤,一边积累喜乐与荣光。
群居而孤独的我们注定要在每天太阳升起时全副武装,又注定要在每天月朗星稀时卸下防备,群居而孤独的我们注定要在明亮的白昼中拥抱庸俗,又注定要在侘寂的暗夜里享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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