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夜里 你掩面哭泣
青春的灯火若即若离
是谁让你一生怀疑
是谁守着最初的誓言站在原地
谁在天堂 谁在地狱
谁在年轻的梦里一直找你
——慕容雪村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1
吃完晚饭，女儿神神秘秘地拉我进她的房里，说有事儿跟我商量。都说女儿跟爸爸亲，真的是这样，这个丫头有什么心里话不爱跟她妈讲，倒爱跟我说，搞得她妈每回都醋溜溜地盯着我俩的背影愤愤嘀咕：“这前世的小情人儿啊。。。。。。”
“爸，我们班一个同学拼命追我。。。。。。”闺女低着头红着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闻言我大惊，不禁正色打量起闺女来。闺女今年上高二，已经16岁了，出落得袅袅婷婷，如同池塘中含苞待放的荷花一般。我一直还当她是天真可爱的小粉团，却恍然不觉闺女已经是大姑娘了，一时间，心里竟颇不是滋味，怎么自己一手含辛茹苦当心肝宝贝儿一样栽培大的花儿竟有哪个臭小子惦记上了？再一转念，又有点点骄傲，嗯，这臭小子倒是有眼光，哈哈哈！
“他帮我抄笔记，给我带零食儿，帮我做值日，他还记得我的生日我爱听的歌我喜欢的颜色，他还把我读过的书都读了一遍。。。。。。那天他让别人带信给我，说很喜欢喜欢我，想让我做他的女朋友。。。。。。唉，他从初三开始喜欢我，疯狂地追求我，我们班同学全都看出来了，可我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爸，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每次想跟他说清楚，可是，我一看他那样专注那样热切的眼神，就没有勇气说了。。。。。。”女儿一口气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和不忍，唯独没有被爱的欢喜和幸福。女儿性格单纯没有心机，那些女孩儿家常使得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小把戏她压根儿不懂。
看着女儿，我的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飞回到二十年前。当年的我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儿吧，也是这样疯狂地痴迷地爱上一个女孩儿，从此将自己陷入深井，再也无力自拔，至今想起来那个她，心里都是五味杂陈，有酸有苦有涩，百转千回愁肠百结，却怎么也做不到不去想她，总也忍不住跟同学们打听她的消息，听说她过得不好，心里的难过无以言表，竟比自己过得不好还要痛苦。
我想起和媳妇儿看过的一部电影《我们遥远的青春》，女孩儿对男孩儿说：“谢谢你喜欢我。”
男孩儿对女孩儿说：“我也很喜欢当年那个喜欢你的我。”
彼时，男孩儿和女孩儿已经分手两年，各自处于平行时空。
女孩儿的婚礼上，男孩儿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儿的时候，要真心祝福他们永远幸福快乐，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像我们这种背后放箭的，才是真爱。”
然而，当女孩儿挽着爱人的肩膀心满意足笑意盈盈地走进来，男孩儿看着自己用整个青春时代喜欢的女孩儿，对自己说：“我错了——原来，当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一个女孩儿，当她有人疼，有人爱，你会真心真意地祝福她，永远永远幸福、快乐。”
是的，这就是真爱，无论曾经历了多少痛苦、多少伤害，时过境迁，她仍然是我们心心念念牵挂的人，我们只希望她过得好，幸福快乐。
青春时代的我们，虽然单纯幼稚，却充满了梦想和力量，我们没有理由地相信，自己独一无二与众不同。青春时代的爱情，单纯干净，不含一点杂质，没有一点欲望，只要远远地看见她，我们就心满意足。所以，青春才令我们如此怀念，初恋才让我们一生回味。
那次看完电影，媳妇儿哭得一塌糊涂，问我还想不想当年的那个她，问她过得好不好。我才不傻，老婆下的套哪能轻易往里钻，除非晚上不想上床了！
只是，如果她像电影里的“沈佳宜”被心爱的男人视如珍宝，过得幸福快乐，倒也罢了，我的心或许真能放下，不这么疼了，可是，生活哪像电影里演的那么美好啊！真实的生活永远是残酷地让人喘不过来气儿的！有时候，我他妈的真想倒回到二十年前，那样我拼了命也要把她留在我身边，不让她跟他走！
2
“爸，爸，你想什么呢？人家跟你说话呢！”闺女看我神游方外，生气了。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那你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不要给他留一点幻想！”我认真地看着女儿，严肃地说道，“不然，你就是害了他一辈子！”
“哦。”女儿似懂非懂，一脸茫然，晚熟的她还只是个情窦未开的小丫头，对男女之情并不了解。
她害了我一辈子吗？也说不上，只是我此生都无法释怀，无法从她的阴影中走出。我后悔过吗？也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那一场不问因果没有缘由的爱恋，虽然，至今回想起来，都扯得我心肝脾肺疼。二十年了，我仍时时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都是凄风苦雨中她决绝的背影。
我和她还有他是大学同学。大三那个夏天，她让我陪她去深圳看看有没有就业机会，我因为要卖瓜挣学费去不成，他刚好要去，我就委托他帮我照顾好她，他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说让我放心，是，我也没啥不放心的，他可是我帮着一块儿在校外打群架的铁哥儿们呢，共过患难的生死之交，我哪能想到半个月之后，她和他手牵手从深圳回来了！那个中午，舍友跟我说，在食堂看见他俩一起吃饭，我还不信，一路找过去，哪想到刚走到图书馆门前，他俩手拉手迎面走过来！
当时，我恨不得自己的眼瞎了，这就是我拼了命帮着打架的哥儿们？这就是我追了三年奉若仙女舍不得碰一手指头的姑娘？他们还记得我吗？他们置我于何地？我真不恨不得上去揍他丫的，可是，我咬着牙忍住了，我哪有立场揍他呀？她压根儿就没答应过我不是吗？她从来就没说过喜欢我啊！
是的，哪怕我俩曾在华山东峰的漫天风雪里相拥取暖，哪怕我俩曾走三公里到小寨的电影院并肩而坐看电影，哪怕我俩曾迷路在山上的溶洞里，哪怕我俩曾次次次在西安——乌鲁木齐来来回回的火车站台上依依惜别，我都没有碰过她的手！
我曾以为是爱情，当她亲手织了一条马海毛围巾给我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向她表白，她却摇摇头，说：“大鹏，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是最亲的兄长。”
我烧掉了日记本，可是却烧不掉我心里的满腔热情，我第一次这样深这样深地爱上一个姑娘啊，在我心中她简直就像圣洁的仙女儿一样！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大一刚入学我就喜欢上了她，因为那场羽毛球赛。她那灵动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啊晃，我的心也跟着荡啊荡，再也无法把她的身影从我心里抹掉。每天下午，我俩一起打球，乒乓球羽毛球，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打球打得那么好，简直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她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儿，寡言少语腼腆内向，却清丽出尘淡然脱俗，当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当时，还有一个师范大学的男孩儿也在疯狂地追求他，我一直将这个男孩儿视为劲敌，未曾想，真正的敌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儿底下，还是自己的好哥儿们，还是自己亲手为他人做嫁衣裳，将自己心爱的姑娘亲手送给了别人。
3
早知相思苦，宁可不相思。几番细思量，宁可苦相思。
单相思是一种病，无药可医。而我，早已病入膏肓，直到她和他走到一起，我都恨不起她来。我告诉自己，好吧，如果这就是她要的爱，如果他真能待她好，我愿意默默地为他们祝福。
可是，同学告诉我，他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高不高兴的还要打她。我恨得牙痒痒，真想丢下工作跑到千里之外的Z市将他痛揍一顿。可是，我算哪根葱呢？连前男友都算不上！
前年的同学聚会，我又见着她了，当然，也见着他了。她还是那样清丽脱俗地很，没有多余的话语，一众同学的笑语喧哗觥筹交错间，她显得那么独特。我问她过得好不好，她笑笑道，还好。
她向来是这样啊，像风中的芦苇，看似柔弱却很坚强，从不将自己的苦痛示人，哪怕是对心心念念想着她的我。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看着她的脸，恍然又回到二十年前的华山之巅，恍然又看到当年的溶洞之光，我爱她，既是爱当年的那个她，也是爱当年那个爱着她的我，纯洁得就像华山东峰上无声飘落的雪花。
“那条马海毛的围巾我还留着，一直都留着呢！”我轻轻地说，似在对她说，却是在对自己说。
她只是淡淡地笑，不再多说一句话，时光就像一条河，默默地横在我俩之间。岁月流转，诸般种种，当时只道是寻常。
自那之后，我再没见过她，有时鼓起勇气在微信上给她留言，一年也收不到她的回复。我不相信她的心中没有我的位置，只是她从来都是孤僻要强的性子，过得好还罢了，过得不好，她是怎么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
他死了。那次同学聚会酒醉从二楼的宿舍摔下来之后，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终究还是走了。医生说因为常年喝酒，他的身体早已像朽木一般，这些年，她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吧？她有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她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
我不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那个遥远的异乡是怎么熬过来的。问了很多Z市的校友，大家也都不是很清楚，她基本不跟同学校友联络。
当时，Z市的校友为她发起了募捐，我捐了四位数，校友都很吃惊，后来大家就知道了我和她的故事，唯有唏嘘一片，为我，也为她。
遥远的青春里那一场疑似的爱情啊，给我留下的却是一生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