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
你害我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你试过在如雷的鼾声和幼童的哭闹声中睡去吗?那感觉就好像脑袋上方漂浮着一只愈来愈涨大的气球,我闻到它近在咫尺的浓烈橡胶味,太阳穴被顶得痛而发热。
我佩服你年轻的父亲,紧裹大衣,努力在简易的薄木板床上睡去。在这炼狱一样煎熬的黑暗里,他睡得像一个朝圣路上的信徒。
天亮时分我将被唤醒,抽血、做检查、被查房的医生和见习生们围观。我会披着可笑的睡衣背上微微发汗,顶着乌棕的黑眼圈眼神闪烁着躲避来访者的眼睛—我还能看起来更狼狈吗?
然而宝贝,我并不愿意带着怨恨迎接你啊。你是又不是我的一部分,你虽然与我血肉相连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你做的第一个重大决定,似乎就是要好好折磨我一番。我以前听说过有母亲无法爱他们的孩子,那时候我不能理解。现在我似乎有点懂得,因为爱莫能助而产生的恨。
我本来是应该好好守护你的。但是他们说你可能没有足够的氧,你可能也在无言地忍受着我。
宝贝,那我们能不能堂堂正正地讲个面,坦率地谈谈对彼此的感觉呢?你可以说说我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母亲,我可以讲讲你是一个多么不省心的孩子。出来吧,用你已经长出指甲却仍然孱弱的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看看,用你只能模糊感受明暗的视觉找到隧道尽头的光,用力地给我以痛苦,也给我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