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在其他季节回过故乡了,都是数九寒冬、万物凋敝的时候,顶着北风在家里小住几日,便匆匆离开,家乡灰蒙蒙的样子在心里竟成了记忆。偶然听起一位中学同学的先生盛赞家乡,不禁诧异万分。真正是南方人的他居然对名副其实的北方小城赞不绝口,“气候宜人、民风淳朴,感觉象江南小城。”我一面笑他有讨好娘家人而过誉之嫌,一方面在心里也惭愧起来,他竟比我这个本地人更热爱起我的故乡了。
其实,对于每一个势必走出家门,异地求学、工作的人来说,故乡,注定就是一块儿陌生的土地。在你涉世未深时,你无心留意它;在你开始真正生活时,你已远离了它。故乡这个词,更多时候是用来怀念的,念在嘴里,压在心底,有人说故乡对于诗人就是一次次地怀恋,一次次地远离,而不会真正驻足,这,又何尝只是对于诗人们。
我的故乡,完全是来自记忆,记忆中河渠边的杨树柳树该发芽了,苟桃快红了,可以摘着吃了;记忆中麦子要收了,大批大批的麦客背着行囊走在田埂上,后山的场上晒满了麦子,扬场的女人们的头发上尽是糠皮;麦收后场上会演戏,大戏和皮影戏一起,中间也放一两部电影;记忆中,左边的邻居家葡萄架搭得最好,夏日里凉风习习,最头起那家的巨峰品种最好,结出的葡萄又大又甜;记忆中,幼儿园退休的大师傅做了花生粘,分给有小孩儿的家里……
记忆中,走在家乡的路上应该会遇见很多熟人,我不会再象小时候,低头遛过,我已经是大人模样,成熟而稳重地和他们打招呼;然而,一路走过去没有一个熟识的人,来来往往的他们和我一样,匆匆走过每一条街道。自以为稔熟的邻居们,对我都很客气,不会长时间地站在门口和我聊天,我也不能再随便地跑到别人家里看金鱼。这个姐姐结婚了,那个妹妹出嫁了,都是儿时的玩伴,如今要别人在旁介绍,我只是个宾客。
对于家乡的很多人,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分离,比如要好的姐妹、比如左右的邻居们,我以为我的一切都会在他们的关注下完成,他们甚至会成为我的许多事情的决定因素。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们远离了我的生活,我也无从得知他们的一切,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记忆,在记忆中,我们熟识并且相亲相爱。对周围陆续去世的人,我也缺乏应有的悲悯和叹息,这不同于麻木,但表现的还是麻木,这更说明我游离在他们之外了。
终于能在初夏时节回家一趟,能看到远处绿茸茸的秦岭,能看到绿荫掩映的街道,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和如缕的白云……我开始象个外乡人欣赏起我的故乡了,也许象那位同学的先生,会对别人赞不绝口,但,永远不能生活在这里。也许有一天会象贺知章说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吧。
路过巷口,看见一个小女孩儿独自玩耍,穿着花衣衫,扎着两个小辫子,模样很调皮。抱她起来去摘门前的石榴花,她也不因陌生而苦恼,只伸手用力去拽红艳艳的花朵。我不认识这是谁家的女儿或孙女,院子里奔跑嬉闹的尽是我不认识的孩子,她们也会笑着细声叫我阿姨,只是转头便忘记了。快走出巷子的时候,我回头又看了眼那个小姑娘,她大约3岁,那神情是我记忆里熟识的,我想,不会错的,她的母亲比我走的还远,我们曾经在春日里诉说着畅想,虽然大多没有实现,但那感觉仍然纯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