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夜的影流双手刀，一击必杀的刀术。可是，那一刀的刀刃只是停在孟青煅的脖子上。一切都静止了。“青煅，你好狠！”孟小夜居然还在笑，笑得泪流满面。他的刀快速地掠过孟青煅的颈项，用刀背把孟青煅格出三丈外。孟青煅还是紧紧抓着手中剑，剑从孟小夜的胸口抽了出去。大滴大滴的鲜血自胸口落下，孟小夜无力地坐倒在地下。孟青煅从地上爬起身来，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孟小夜。“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杀我？”孟小夜反问。孟青煅深深吸口气说道：“小北是你杀的！”“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去南疆之前我就知道的！因为你自己的一句话，辰湖春深处，谈笑杀人间！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南晋？”孟小夜愕然，半响后他叹气道：“就因为一句话，你怀疑我？”“小北身上的致命伤我看过，是被影流诀的刀气所伤，你瞒不过我。影流诀只有你孟小夜和楼中的杀手会使。我那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小北不肯告诉我是谁杀的他，因为他也看出了是你下的手，当年和他一起并肩抗敌，生死与共的兄弟下的手！他什么都没说，他就是太重情，即使死在你的手上，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原来他已经看出来我的影流刀诀。小北什么都没说么？那他是真的认出了我派去的人！”“孟青煅，你好狠。为了杀我，你竟然一步步走到今天，你每杀一个人，我就多信你一分。只有你才干得出来！素剑狂生的孟青煅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只为自己为之要守护的东西而杀人！”孟小夜苦笑，“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可我就是不愿意去相信！”“为了小北，我不会去杀那么多的人”，孟青煅道：“他自己宁愿痛苦也要立下誓言止杀，所以他活着的时候，总是叫我不要再杀人。”“那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因为我知道你的野心。我知道你要谋反，你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我。从那天你带我去密室，我就知道你有逐鹿天下之志。你眼中那些执念与狂热难道自己看不出来？”“是，孟青煅！你了解我，我却从来看不透你。可是，谋反又有什么呢？青煅，你忘了这个世界曾经给过你什么样的痛苦么？为什么还要为这个糜烂的世界说话？”“小夜，你可曾去过南晋？”孟青煅的话语变得轻柔起来，听着竟是及其的飘渺与遥远。孟小夜茫然摇头道：“没有。”“几十年前，那里和北方一样。战乱迭起，尸横遍野。我曾听人说，当年围城而战，曾有将军为了激励士气，杀尽了满城战马和妇女煮成肉羹来吃！城中百姓杀人食人更是再寻常不过，有的百姓一家子都被活生生的吃光了。而现在，经过几十年的漫长经营，你才能看见这烟雨南晋，你才能听见欢声笑语。逢年过节孩子们才能吃到梅花糕，穿上新衣新鞋。”孟青煅说，“小夜，我喜欢看着他们的笑，只有在那些喧嚣的温暖中，我才有在修罗场中再世为人的感觉。要不然，我只是个嗜血如命的怪物。我早晚会死，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我想要的，只是在绻香榭里，每个黄昏温一壶好酒，看一眼安宁的辰湖，和身边的人笑闹几句，有时候唱上一曲。”“孟小夜！”孟青煅喝道，“我不是不恨，也不是不想报复，可是我们一旦挥师帝都，将又是一场血泪之战。无数和南晋一样的地方将化作焦土，这些在战乱中的平民将变得比狗还贱，你应该明白，男子们被杀死，女子被奸淫掳掠，孩子被挂在长矛上示众！”“孟小夜，你的实力太强大，强大到足以引发一场旷日之战。所以我没有选择，只能杀了你，为了杀你，我不在乎多少人的牺牲，死了天策还会有人出来领着南疆的百姓走下去，死了血烈王还有别的将才，死了吕正兮也不会断尽天下间的忠良血脉。可是若你不死，那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我再也不想杀人了，我不愿意再看见有人倒在我的脚下！我可以牺牲他们的性命，包括我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天下安宁！”孟青煅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金枪卫，远处巡视的金枪卫已经向这边冲了过来。金枪如林，将孟青煅围在一个圈子里，可是没人敢走向前去。“原来如此，好，孟青煅，你好！”孟小夜放声大笑不止。

金枪卫们听见孟小夜的笑声，只得强打精神冲上前去。孟青煅执剑在手，冷眼相对。可是他的内心忽然有一点疲惫，该杀的都杀尽了，他抬起头看着周围的卫士们，眼神涣散开来，是不是到了弃剑的时候了？“退下！”孟小夜雄浑的声音在金枪卫们身后响起。金枪卫们不知所措，愣住了，孟小夜忽然怒吼道：“都给我滚！”金枪卫们都惶恐的退了下去，孟小夜向来驭下堪严，那股王者般的气势令卫士们无不畏惧。孟小夜却叫住最后一个侍卫问道：“铁血营在哪里？”“属下不知。”金枪卫看着孟小夜的模样，打着哆嗦说。孟小夜挥手，金枪卫急急退了下去。“他们全都死了。”孟青煅道。“你杀的？”孟小夜问道。“刚才的那坛酒里，我已经下了离人泪。”孟小夜低头沉默，许久他才道：“何必？他们都是和你我一样的人啊！”“就是因为我们都一样，我再不想有和我们一样的怪物痛苦地活在这个世间！我更不想让‘噬血蛊’的配方留下，让更多的人变得和我一样，和我一起在月夜里疯魔，杀人解毒！”“你走吧！，你杀我，杀他们，我却不会杀你。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记得当年我们三个曾一起在九嶷痛饮过，你也是唯一能对我孟小夜提‘当年’的人。这世间我如果真有过一个生死兄弟，那只能是你，无论你杀不杀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孟小夜不再说话。

可是，孟青煅不走。“为何还不走？”孟小夜问道。“我要看着你死”，孟青煅说，“你不死，我不走！”孟小夜笑了，笑容凄凉。“青煅，你竟还是那样执着！”孟青煅独立月下，一身白衣的他恍如时光里的一粒沙子，沉浸在深沉的命运洪流里。孟小夜的血流干了，他再也无法抬起高傲的头对着谁说：“我要给你一个新的世界！”死前，孟小夜说：“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杀小北，我只是想逼你们出来。我一直在等你们回来，我叫楼里的人去擒他回来，可是小北竟然是那么固执，他就是太固执了......”深秋的夜里，下起了朦胧地雨，雨中的孟青煅无言到天明。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孟小夜，他满面是水，却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虞兰还珠楼主孟小夜于深秋的一个夜晚遇刺身亡，杀手不知所踪。顶阳侯念其侠义，特请封朝廷，被朝廷追封为还珠侯。因其诗文曰：“九嶷山中半浮生，与君醉梦入红尘。”特赐葬九嶷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