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一座叠着一座,溪流一条弯着一条,山上禽飞兽走,水里鳖出鱼没。还是小毛孩的时候,我就能从捉飞禽走兽,摸土鳖水鱼中找到乐趣。其中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大山的树上,掏来一只只刚孵出的小鸟,喂扯养大,等羽翼丰满,练习教飞。当它们会飞时,就会听我使唤,抛飞树上,我一吹口哨,小鸟就会飞下来,回到我身边,成就感油然而生,这种成就感,就是我童年的乐趣。
我天生就会养鸟这项能力,大山各类小鸟很多,画眉、白头翁、红屎忽、竹叶青等等,我都尝试过把它们喂养扯大,练习教飞,毫无压力。时间久了,对于养小鸟这件事情,热情降低,总希望养更大的鸟。大山里更大的鸟,那就是鹰了。
每当天空突然传来极具穿透力的鸣叫时,我总会抬头仰望,鹰就在我头顶上空盘旋。那时我还没近视,眼力好,能看到鹰在天空的美好姿态。但毕竟距离太高,能看到鹰飞翔的姿态,却无法看清鹰的羽毛、爪子、嘴巴、眼睛。那时,我很想知道,鹰的羽毛是什么模样,鹰的爪子是什么模样,鹰的嘴巴是什么模样,鹰的眼睛是什么模样。那时,我从来没有近距离仔细地看过一只鹰,但我想看,做梦都想。但我无法拥有超能力,可以让一只正在天上飞的鹰,我一吹口哨,它就呼啸下来,落在我身边,任由我抚摸它的羽毛。除非,鹰是我从小喂养扯大的。
十二岁那年,我和我弟在山上捉完鱼后,往家里赶,一声鹰叫,我本能抬头看天,一只鹰在对面山的上空盘旋。时值夏季,正是鸟类筑巢孵蛋捉虫喂崽的时节。直觉告诉我,那是一只鹰爸或者鹰妈。它们的巢穴就在对面山的附近,但肯定不会在对面的山头。没有哪只鸟会菜到在自己巢穴上方乱飞,但应该会在附近。我看了一眼对面山,山的右边挨着的是另一座山,是一座更高山,山上尽是松树。我瞬间明白了。我和我弟的眼神在那一个瞬间对视了几秒,二话不说,奔向松树高山。
那山山脚尽是灌木,芒草乱生,芒草在我们的手臂、脚下划过一道道口子,鲜血瞬间流出。到达山腰,就是一片松林,松树很高,遮天蔽日,我们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我们沿着松林的幽径,穿过山腰,径直爬到山顶,山顶另外一边竟然是一个悬崖。我们站在悬崖边上,看到鹰还在对面山头悠闲地盘旋。突然,对面山头上空的鹰向我们这边山头急促地飞来。我知道,鹰巢就在我们这边的山头附近。但是巢穴在哪里呢?山这么大,松树那么多,没有理由一棵棵地找吧。其实,那时我有想过,哪怕一棵棵松树地找,我也愿意。但是我没有。我站在悬崖山环视一周,观察了地形,不远处就是悬崖的尽头。在悬崖的尽头,是一处背风的山腰,山腰上有几棵松树,松树不算高大,但是特别浓密。鹰巢也许就在那里,但我没有把握。我对我弟说,要不要过去。我弟说,你说呢。那时,我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决定冒险,趟过悬崖的尽头。
那是生命中最惊心动魄的时刻,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就定格在我十二岁那年。因为,鹰巢就在那棵松树上!我仿若得到了神的指引,冥冥之中,让我找到了它,哦不,是它们,巢穴中,有三只鹰。记得我看到它们的那一刻,我惊呆了,它们看到我,却毫不慌张,神情自若,淡定得很。
鹰崽拳头般大小,全身是白色的绒毛,还没有长出羽毛,爪子还很圆润,无法抓树干,只能在地上走,像极了家里刚孵化出来的小鸡。但眼睛很大,很有神,我完全被它的眼神吸引住了,以致于后来我的眼神生成受其影响。我决定全心全意,发挥我所有养鸟的经验,将它们喂养成真正的鹰。于是,我和我弟,外出抓草蜢,钓青蛙,捕蛇,喂养鹰崽。鹰崽也在我的喂养下,一天天地长大,羽毛越来越丰满,爪子越来越老练,鹰嘴越来越弯,眼睛越来越有神。
终于等到练习飞翔的时候了。在一个美好的午后,我将喂养大的鹰往头顶一抛,鹰振动翅膀,在低空中飞翔几秒,落在不远处的墙上。我开始吹口哨,期待鹰的回应,但是鹰无动于衷。我以为是口哨声音太小,于是提高声音,但鹰依然没有回应。我以为是距离太远,于是走近了一点,还是没有回应,它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点失望了。连续几天练习教飞都是这样。我以前的教飞方法,在鹰的身上竟然无法凑效,这对我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
眼看鹰的羽毛愈发浓密,翅膀愈发强硬,我却无法在鹰练习飞翔关键时期,与鹰产生良好互动,无法让它从半米的矮墙,一个口哨就能飞到我身边。我想不明白,鹰为什么不看我一眼,为什么不听我口哨。我看着鹰的眼睛,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它们不属于我,它们无法被驯服。后来,鹰的翅膀已经很硬了,可以飞得更高了,但我依然无法用一个口哨,就把我们唤到我身边,一次都不能。我弟说,把它们关在笼子里吧,怕飞走。于是,鹰就关在笼子里,每天就把肉扔笼里。终于有一天,其中一只鹰死了,没有任何征兆,另外两只气色也不佳,我很伤心,但无能为力,更无计可施。
最后,我做了个决定,把它们放飞了。因为我清楚,有些鸟,注定不属于在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