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风廊
“一段关于我又不属于我的故事。”
秋中,我与先生已在山中旧居安顿下,这里本是父亲晚年养心吃茶的闲处,如今他不在已有数年,旧居空荡荡的放了几载,虽常有人来打理但多多少少丢了些人气。我和先生安顿好一切后,便从城里逃到了这山中来。
我们自驾上山,将车停在半山的路旁向里走去。已过秋分,山中树叶红了大半,我忽然念起父亲曾带我清扫山中落叶,一筐筐的红叶堆在门口,会有专人来收。
途中我让先生停下几次,山泉汩汩,我曾在此处取水,父亲常言此处山泉水是可以喝的。我和母亲将信将疑的喝过几次泉水泡的茶,竟也觉得甘甜可口,此后我便总向着这山涧跑去,路不长,行十分钟山路便可取到。
父亲每次只让我取一点,他沏着茶对我说,山涧水一次只取一瓢饮,取多了就再也品不出它的味道。
于是我与父亲每次喝茶只喝一瓢,一瓢就是一壶,一壶过后,只剩回味无穷。
如今想来,凡事有度,盈亏自然,看似只饮一瓢水,实际让我戒了贪欲之念。往事不堪回首,直叫人薄泪涟涟。
徒步到了门口,我从一串钥匙里找到了旧居的老式钥匙,随着厚重的木门开启,尘封的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这种泥土带着一些深秋露水的潮气,面前的一个小院父亲总种些花草,如今只剩在一堆堆荒土,杂乱的遍布着一些野草。
先生牵着我从小院走进到东侧,那是一间小小的茶屋,门外牌匾上刻下“春野”两个字。
我与先生讲到,小时父亲喜欢带我喝茶,父亲的茶屋名为春野,儿时不懂茶礼,父亲递给我我便接下,大口牛饮,往往被热茶烫到不行。父亲总会拍打我的头顶,然后教我茶礼,我从懵然不懂的小孩逐渐学会了如何接茶、嗅茶、沏茶。
如今倒是品了不少好茶,却是少了最早的沏茶人。
我抬头出神的望着屋里还挂着那副字画。
“饮茶观自在”
出了茶屋,我和先生一起收拾了正屋,解决了生活起居的问题,可能是常常有人来清扫,家具都未落灰,屋内明媚干净,我们放下了一些简单的行李就回到前院收拾这片小花园,尽管已经很麻利了,却仍然花费了一整个下午。
已是深秋了,待到明年初春,我想大概可以种些花草,今年只得与这满山红叶为伴了。
从小院向西走去,一条短短的回廊,将远处的山景与院内的景色隔于一面矮墙之中。
我站在廊中,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满山的红叶,情绪突然翻涌而来,我与情绪已经抗争了许多年,这些年越来越感到,身更轻,心更净。尤其是先生不在时独身的夜晚,从窗边的柜子里取出眼镜在台灯下读一本书,画一幅画,我感到自己与自己不断的和解,那是心底最初的平静。
前些日子朋友与我一起去了音乐会,她问起我接下来的安排,我很坦然的告诉她,我打算辞去所有的工作,然后与爱人一起隐居山林。她惊讶的望着我,像是沉吟了片刻后问我,如此不会感到十分寂寞吗?
我将背脊沉沉的靠在座位后,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说道。
“不会,那已经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了。”
朋友有些索然又有些羡慕的叹到。
“是啊,你们已经自由了,真好。”
我有些沉默了,听着小提琴的曲子,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落寞。
我的思绪飞到了很远很远。
先生认真梳理我耳边浮动的发丝,将我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他忽然怅然地问我,“你可感到风?”
我闭上眼笑着将他手握起,只轻轻道来:“心静,风便止于此处,这里虽只是一条短短的回廊,我却走了数十年也未曾走出。”
先生也低声说着,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嘴边轻轻哈气。
“山外的风,吹不进山内的楼,风平于此,那这里便唤作平风廊。”
山中居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褪下红尘的纳衣,与这浮生一同无衣蔽体,也无牵无挂,大梦一场,风止于平风廊,这遍山的红叶也落入小小的篓筐,可那满城秋风,又有谁人来扫呢?
2022.10.27
云的键触
秋叶城—杨昊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