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红华
我惊叹于世间的奇妙,也感怀于人之间的亲密,因此,发自内心地愿意尝试记录每一份美好。
整整一个夏天,我们都在等待中张望。
国庆假期的第二个中午,欢喜中见到分别一年的阿娘,和她的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两个女婿,专程从安徽合肥过来小住。
我的“阿娘”——九十六岁的奶奶,此刻坐在家门口,儿子扳的竹椅上,双手平握,目光安定,神情淡然,颇有“一日无事,坐看云起。江山明净,忘了世相”之境。
老人穿着灰布衣裳,背稍有些拱,但坐得端正。她的侧面是一副四脚杖,离了手,也有几分守护者的生威。她的身后,是两张竹编,分别晒着渐灰的干豆和渐瘪的黄辣椒。午间的阳光,正好投射在老人和竹椅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和安详。
“孙媳妇来看你了。”我上前握住阿娘的双手。
“好,来了。”阿娘抬头朝孙媳妇看,每一道皱纹里都镶嵌着笑。
“还认识吗?”
“嗯,嗯,你媳妇,像样的。”阿娘点点头,说得很清楚,她是真认识,才这么说。
我记得阿娘到家的那一刻,我打开车门,小心地将阿娘的脚移出,再把她扶出来。我要背她,她推开了我的手。我把手杖递过去,扶着她走。从安徽合肥出发,五个多小时的车程,阿娘的气色依然不错,甚至比去年来时还好。她的脖间系了块灰丝巾,看上去素雅又别致。
老人穿着灰布衣裳,背稍有些拱,但坐得端正。她的侧面是一副四脚杖,离了手,也有几分守护者的生威。她的身后,是两张竹编,分别晒着渐灰的干豆和渐瘪的黄辣椒。午间的阳光,正好投射在老人和竹椅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和安详。
往外一点的空地上,老人的四女婿(我的小姑父)正在洗车。这位在市政府开了大半辈子车的老人,退休了,还保持着一贯的习性,喜欢自己动手,把车擦得锃亮。
小姑是最年轻会料理的一个,熟谙网购,来之前,已下单了不少东西,快递过来。我们帮着取,吃的,用的,好几个袋子。要在大哥这里住一阵子,她成了最忙最操心的人,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来之前做的准备,是如何的细致入微,如同她在银行工作时那样。对小姑来说,到这里是“遁入空山”,闲下来,只不过是另一种样子的忙。
二姑在台阶下一边搓衣物,一边和我们聊天,她的德国腊肠犬阿毛在一旁溜达。
大叔在客厅沙发上躺着,顾自看电视,一副悠闲的样子。
不一会儿,大姑和姑夫的车也上了岭,他们刚从百岁坊采货回来。新鲜土猪肉,一袋面粉,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
好像分工精细一般,大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自的事务。心安定下来,这里闲居的日子就开头了。
下一波,我们把阿娘扶着坐到藤椅上。母亲把紫干豆、毛豆夹、番薯苗、苋菜等搬到了门口,大姑、二姑、小姑都搬个小竹凳,围过来捡菜。院子里,一下子,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这个国庆假期,我的阿娘如约而来。全国文明村——桐庐县分水镇后岩村,是她大儿子的家,也是城里人“心驰神往”的美丽乡村。
“我们回来了,好久不见。”这些见惯了的人,见惯了的面孔,熟悉的语调和声音,又一次将我们带回原地,吃饭,穿衣,做事,散步,聊天。
这是第三个年头,退休了的亲人们组团来这里小住。不动声色,迎来送往,连村庄上的老人,也记挂、念叨着这事。
来的不是客,是我的亲人们。
楼上楼下搞卫生,洗菜做饭,发馒头,做包子,炒香瓜子,炖老香瓜,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早已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
我母亲手骨折,还未痊愈,正好歇息,用不着忙七忙八,到处张罗了。这边“大嫂大嫂”亲热地叫着,那边“你歇你歇”不停地劝住,母亲尽可以享受一番,也学学城里人的饮食习惯、生活方式,也是好事。
十月金秋,美丽乡村山林清风拂,田野稻谷香。醒来可以呼吸新鲜空气,饿了就自己做饭。现成的土灶,干柴,山泉。菜地里,豆角、丝瓜、冬瓜、香瓜、辣椒,是我父亲朝而往、暮而归,亲手种下的“当地人吃的菜”。山野的味道,足以构成我们对村庄的重要记忆。
山湾竹林间,新房早已落成,楼上四间房,床榻齐全,也足够宽敞,俨然民宿般自在。什么也不嫌弃,什么也不计较,有的是亲情散发出来的自然与真实。
“晚餐清淡了点。”父亲呵呵地笑着,他也习惯了,“早饭,中餐讲究,晚上稀饭,剩菜,或者下个面条,稍吃点就打发了。”为此,小姑还专门给大哥备了牛肉、花生米,下酒。
山湾竹林间,又见炊烟袅袅。将镜头拉远,这里的人间,充满着烟火气。
第二日,二姑便在“2021快乐浙江行”微信群里发了一通图片,田野风光,村色秋波,一览无余。
田间长廊上,飘扬着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那一抹抹红,一直延伸向远方。阿毛在这里欢快地奔跑,片刻的小憩,寻味草丛间,自然地放飞着性情,俨然是这里最靓的仔。
“嘉禾优575”,是后岩村走出去的胡培松院士的稻谷新品,沉甸甸的谷穗,满眼的金黄,与成片青绿的番薯叶,重拾了小时候的诸多记忆。
二姑推着轮椅,阿娘在前面坐着,后面跟着我父亲几个,沿着宽阔的村道,一路缓行。这个秋天,早晚都透着凉,阿娘仍然可以无限制地出行,安静地享受着这一片土地的温情。那段离奇的往事笃定藏在心里的某一处,此刻已是云烟。
新婚不久,丈夫被抓壮丁,从此杳无音讯。被“典”三年,生下我父亲。后又被杨排长带去合肥,人生际遇恍如昨日,一切随风而散,一切被时间治愈,从头收拾旧山河,安稳地生活下去——呀,原来缘份还未尽。
依稀之间,阿娘的眼角有些湿润。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是一种幸福,还是记忆里泛起的涟漪?
那个在小溪边淌衣、田间地头兜猪草的女孩,那个上山砍柴、下地拔草的少年;与阿爷的欢情,那些前尘往事,是否还清晰在她的记忆里,我不得而知。
叶落,终究要归根,可以回来看看,这又何其幸运。在这样的高龄,活着,我们又何其有幸。阿娘阿爷的过往,终会成为云烟,我们也是。然而当下,唯陪伴是真实的存在,更接近泥土的真理。
田野深处,亲人们在捡拾那些斑斓色彩的同时,刚好看见天空有正在散去的云朵。此刻后溪流淌,芦草拂荡。河堤上,一抹夕阳,正红。
【作者简介】陈红华,笔名“书叉脸困觉猪”,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时光短笺》《这一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