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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不一样】之 输”征文
“我们输了，我们输了。”瓦加不是用抱怨的语气而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安慰卢卡，他的温和是发自内心的，是心疼的，他想使卢卡平静下来，不想卢卡为了荣誉再去拼命。但卢卡并不知道这结果，它挣扎着要爬起来。它的后腿动了动，弯曲起来，蹬着地，随着把前腿也屈起来，四只腿支撑着，颤巍巍地抬起上半身。然而它的伤势太重了，它的前胸有两个被戳穿的洞，血从那里泊泊地流出来，地上的乱石和杂草被染红了一大片，血堆积在了大小不同的坑洼中。它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刚刚抬起的上半身“砰”地倒了下去。左侧那只弯曲的大角撞击到地上，也发出“砰”的一声响，这响声中夹杂着破裂的声音，它的角裂了缝。
它的角曾经是它最大的骄傲。
五年前，卢卡只有三岁，它的体形巨大，足足有一点二吨重，是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雄性水牛。它的皮毛漆黑发亮，肚子滚圆，后颈部高高隆起，向腰部渐次变低呈弧状又逐渐抬高至臀部，那是一条完美的曲线。
它的大腿连着身体的部分如雕塑家们用粘土堆积起来的一块块肌肉群，这些肌肉群交织在一起，宽大、强健、厚实。单独的大腿则像四根粗壮的圆柱，圆柱下的膝盖浑圆灵活。它的蹄黝黑发亮，踏在地上铿锵有力。它的眼睛鼓出，大而明亮。它的叫声能让所有的同类顿时失色，动也不敢动，只能听它鼻息的噗哧声。
当然，最令人心动的是它的两只角。这两只角从他的头向两边延伸，由粗到细。它们大小一致，长度一致，弯曲的弧度一致，像两支弓箭护卫着它的头部，又像两把弯曲的钢刀，剑拔弩张。
卢卡可以驼着瓦加沉到水中，只露出两支角在水面上漂动，这是瓦加最爱的游戏。
这游戏是这样进行的：瓦加走出竹楼，还在楼梯上就对着牛栏大声喊：“卢卡，下塘啦！”卢卡就会走出没有门的牛栏，走到楼梯口等着瓦加。
苗族竹楼的楼梯是从楼上直接到达屋外的。瓦加下到楼梯的最后三级，踩在楼梯上，跨上卢卡的背，卢卡便开始踏着小步向不远处的池塘走去。每次他们去池塘，卢卡都是这样迎接瓦加的，要不然瓦加上不了它的背，卢卡对他而言太高了，瓦加那时只有六岁。
上了卢卡的背，卢卡就像马一样提起腿来，有节奏地使身体跳跃式地前行。这是它独一无二的本领，这本领是瓦加教的。瓦加没看过马术表演，这种步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骑在卢卡背上，有意识地让身子随着卢卡的脚步一起一落，并弯下腰，用手随这个节奏拍它的腿。聪明的卢卡没几次就领悟到了瓦加的意思，它“啼嗒啼嗒”地跳动着前行起来，一路高兴地到池塘边，瓦加便会在卢卡背上脱掉衣服裤子，扔在草地上，光着屁股拍着卢卡的头说：“下水去咯。”卢卡就停止了小踏步，改成稳健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池塘中央。慢慢地，水淹没了它的身子，淹没了它的背，最后只剩下它的一对漂亮的角。
如果有人在远处看到瓦加，就只能看到他的身子。只有身子直冲冲地在水面上前行，就会以为有神奇的力量使他能在水上漂移。人们会不知所措，甚至会大惊失色，以为遇到鬼了。至此，他俩的游戏才算结束。
瓦加他们苗寨的山乡无比美丽。这里的海拔一千三百米，没有蚊虫叮咬，空气清新，山岩陡峭但绿树成荫，每天都是鲜艳的太阳。这里与城市最大的区别是，即便阳光灿烂，但却一点也不闷热，只要不被阳光直射，身上就是凉爽的。
池塘里经常有许多小朋友聚集，他们也有牛，但都不敢牵到这里来，那些牛会被卢卡吓得不敢下水。如果被使劲拖下水，它们也会趁主人松开手时调头就往岸上逃跑。
卢卡的角经常被人们夸，被人们用手轻轻地抚摸。然而使人们对它的角无比尊重的不是它在水面上漂动，而是它曾经打败过一对狮子。
如果不信一只牛能打败一对狮子，山寨里的人会给你打赌，这可不是天方夜谭。
那是一天半夜，两支狮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卢卡的牛栏，这是一公一母的一对狮子，它们是事先做了预谋的。雄狮首先跳起来，两支前腿侧面压住卢卡的颈部，两支后腿不时腾空，想用身体的重量和腾空向下的加速度把卢卡压倒。母狮则围着卢卡身体不断地进攻。只要稍不注意，卢卡就会被雄狮压倒在地，还会被母狮咬上一口而失去战斗力。
卢卡不停地转动着身子，并用腿向母狮踢去，使母狮无法靠近自己。它的头和角不停地摆动着，使雄狮有随时被撞击到的危险。这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雄狮无法把卢卡压倒。它的力量集中在了两条腿和身体上，没有办法用上牙，即使偶尔用牙试图咬一口，但还没使劲就被卢卡甩开了。那母狮长时间靠不拢卢卡，显然着了急，它不顾一切地跳跃起来，想用冲击产生的力量扑向卢卡脖子并咬住它的颈动脉。可是它低估了卢卡的力量和聪明，卢卡猛地转身，低着头正面对着母狮的面部，那一双钢刀般的角撞击在了快速扑来的母狮面门上，那母狮被撞出几米远，一只眼睛被击穿，口和牙被击得无法闭合，鲜血涌了出来，母狮哀叫着躺在血泊中无法动弹。
那雄狮慌了，松开两只前腿，跳下地转身想跑，卢卡哪能放过它，只听得一声轰鸣，卢卡向雄狮屁股那里一个俯冲，只见那雄狮被卢卡的角挑起来一丈多高，然后直挺挺地落下，一声巨响，雄狮摔倒在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瓦加一家人和附近的苗家人听见了响动，知道了是有野兽在袭击牲口，纷纷拿起刀枪棍棒，点着火把赶到战场，看到了卢卡和被卢卡打败的两只狮子，他们围在周围不敢出声。瓦加的爷爷是这个苗族山寨的头人，他让人们轻声传达他的意思：不要动，等两只狮子慢慢醒来，离开这里。
卢卡好像也懂这个意思，它静静地立在原处，没去找瓦加，瓦加也不敢走过去牵它。这似乎是祖先定下的规矩：善待所有。
人们等到了天微微发亮，直到那雄狮和母狮慢慢爬起来，离开了这里，人们才开始散去，各自回家。瓦加跑过去牵着卢卡，摸着它的头轻轻地说：“你好乖哦。”
然而过后几年，这一切都变了，人们开始计较钱，计较所有的得失，人们开始用各种方法赚钱。卖小吃的多起来了，卖土特产的多起来了，商店多起来了，唱歌的跳舞收钱的也多起来了。而最吸引人也最赚钱的便是由山寨村委会发起的斗牛赛。
这比赛延续至今已经五年了。每年春季开始，秋季结束，卢卡每月参加一次，每年参加九次。为了扩大影响，增加收入，村委会圈起了一块大约两个篮球场的空地，空地故意不平整，长着杂草，有许多乱石，坑洼不平。村委会那些干部们说这样才原生态，更有魅力吸引观众。他们搭建了斗牛的观望台，在斗牛场周围支起了帐篷。上观望台的一人一百五十元，在帐篷看的一人三百元，围观的一人一百元。每次斗牛，前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每次都有几千人。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大家都记住了一个名字，那就是卢卡。
只要卢卡一出场。几千人就会一起高呼：卢卡，卢卡，卢卡！其它的牛在人们的呼声中，只需一两个回合，就被卢卡打得落荒而逃，不知趣的，不懂逃跑的，就会被卢卡击倒在地不能动弹。人们赋予卢卡英雄卢卡的称号。
瓦加和他的爷爷不想让卢卡继续下去了，因为它已经八岁了，八岁的牛已经进入了中老年，它们的寿命只有十年，最多的十五年但已步履蹒跚。这时的瓦加十一岁，不过他可以代表他的家人参加斗牛活动，因为卢卡只听他的话。
村委会说让卢卡参加最后一次比赛，因为他们从国外购买了一只斗牛，它没有过输的战绩。他们会做好宣传，让全世界的人都来观看这场“世纪之战。”
这场战斗无疑是最吸引人的，提前十多天，三千张门票已经卖完，黄牛们做倒手，一百的门票卖到三百，一百五的门票卖到四百五，三百的门票卖到一千元。人们卯足了劲要看英雄卢卡这场史无前例的“世纪之战”。
比赛前一天，瓦加睡不着，他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去到牛栏，抱着卢卡的头，摸着它的脸庞和眼睛，说：“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你要乖哦。”卢卡轻轻地往瓦加怀里蹭，它似乎知道有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卢卡与那只“外来牛”的决斗开始了。那只“外来牛”同样强壮，但比卢卡体形略小，它的皮毛也很光滑，它的腿也浑圆有力，它的两支角也如弯刀般张扬，更有特点的是它的角尖略微向上。可是这特点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也没引起卢卡的注意。
比赛一开始，两只牛低着头便直冲过去，随着发出一声响亮的声响，两只头撞在一起。紧接着它们用尽全身力量试图掀翻对方，一会儿卢卡前进，外来牛后退，一会儿外来牛前进，卢卡后退。它们僵持不下，发出粗重的鼻息声。看到它们僵持不下，人们便拉开它们，拉开到一定距离再放开，两只牛又向着对方冲去，又发出响亮的撞击声。然后又抵住对方，相持不下，这样重复了三个回合。
第四个回合开始了。那外来牛已经耗尽了能量，而卢卡却还保存着实力，它可能心里想着就最后一次发起冲击，将那外来牛一击毙命。在还有一米远近时，卢卡猛地发出一声轰鸣，向那外来牛猛扑过去。没想到那外来牛一方面体力不支，另一方面被卢卡那一声巨吼吓得一激灵，前腿突地跪地。事情总是按照无法想象的方面发展，没人注意的那两只略微向上的牛角成了两支犀利的刺刀，卢卡的前胸正好撞在外来牛的角尖上，随着卢卡身体向下，那尖利的角尖便刺进了卢卡体内，直抵卢卡的心脏。卢卡轰然倒下，倒在了外来牛的身上，那外来牛被压得无法动弹。人们急忙围上去，把外来牛从卢卡身下救了出来。
观众们被这惊天动地的厮杀吓懵了，全场鸦雀无声。许久，人们回过神来，先是轻轻呼唤着：“卢卡，卢卡。”后来人们用整齐的声音高喊：“卢卡，卢卡！卢卡，卢卡！”人们想让英雄卢卡站起来。
瓦加知道卢卡站不起来的了，他抱着卢卡的头，继续轻声对它说“我们输了，我们输了。”瓦加不想让卢卡再动，他想让它安安静静地躺着，就这样和他相互依偎。但卢卡渐渐地失去了动的能力。瓦加用手轻轻抚摸着卢卡的眼睛，卢卡的眼里有了泪。在人们急切的呼唤声中，卢卡慢慢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就像一座倒下的大山，没有了生气。
本来还很不安的斗牛场安静了下来，静得像空旷的幽谷。在这万般不舍的寂静中，突然爆发出瓦加悲伤的童声的哭号：“卢卡！”
鲜血慢慢凝固，斗牛场上弥漫着伤感的情绪和血腥的空气。太阳依旧火辣，苗山寨仍然青翠，但卢卡却永远没有了。
如果现在去瓦加住的地方，你会看见在竹楼下的楼梯口旁有一个巨大的坟墓，坟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四个黑体字：英雄卢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