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从前--- 丫头PIAJI 记

没有什么比得上,那如风一般逝去的日子。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是我拼了命,也要在心底,留住那些曾经沸腾的日子。

---成蹊

从前-丫头PIAJI记

(一)一路败北的PIAJI

一大早儿,丫头跟在哥哥后面,捂着一口袋的PIAJI,颠颠地找人凑堆去了。阿黄照例,跟在她的后面。

昨晚,她用哥哥的旧书和旧本子,结结实实地叠了不少牌。这是哥哥教她的新玩意儿——摔PIAJI,最近男孩子们都在玩,火得很。不过,照阿黄的眼光看,丫头的牌儿,实在是不敢恭维,即使是三四张纸摞在一起,叠出来的也还是软巴塌塌的。阿黄在人堆里溜达了一圈,发现男孩子们的牌,真可谓是八大仙人过海,各显各的神通。有的淘来硬纸壳,用红墨水笔比划着,先画出一个圆形的模子,再剪下来,那可比软纸片儿管用的多。有的,竟然在这个硬纸板的基础上,又缠上了好几道电工胶布,整个一位黑风煞。虽说他们的牌不似丫头的那般鼓溜,可却硬朗的很,就像古龙小说中的侠客,一亮相,端住稳定而干燥的范儿。局,没等比,气势就已然先败了。

果然,当丫头把她的牌兴冲冲地亮出来时,全场一片唏嘘。若丫头的牌是主摔的,别人随便挑出一张撂在地上,只管抱着个膀子,若无其事,因为她的牌还没等落下,就已如扶风之弱柳,自己软绵绵的先塌了腰,还何谈“摔”?若丫头的牌是被摔的,别人依旧一脸轻松相,随便摸出个什么牌来,轻飘飘地,就把她的牌掫翻了,嘴里还嘟囔着:“唉,这牌,也就是个凑数的。”

丫头很沮丧,没几个回合,她的牌就被三下五除二,输得光光了。阿黄眼看着她被淘汰出局,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哥哥看不过,塞了几张好牌给她。他要丫头别急着下牌儿,多看一会儿别人是怎么玩的,探出点门道来。那摔PIAJI,讲究的是一个“摔”字,是需要使劲把手中的这一个拍下去,靠着向下的劲儿,把放在地上的那一个拍翻过来。可是男孩子们早就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了,怎么肯留机会给丫头?他们总结出了好多诀窍,实战经验也很丰富。什么胳膊高高举起,牌要狠狠落下;什么斜着举起牌,侧着削下;什么快速垂直落下,用硬角对硬角,拼的是一个寸劲儿。而且对方亮什么样的牌,自己接什么样的招,都有讲究。一伙人头顶头,围成一个圈子,吆喝着,使出浑身解数,尤其是当看到对手拿出一个看家宝贝时,那更别提有多兴奋,卯足了劲儿也要把它赢过来。于是,不管丫头心里怎么要强,也不管她手上怎么使劲,结果还是一样。哥哥给的这几张牌,很快就又输掉了。丫头悻悻地,又一次被挤出了圈子,作壁上观了。

丫头蹲下来,搂住阿黄的脖子,那眼神,一点点忧伤,一点点倔强,印在阿黄的眸子里,阿黄看不懂。它知道的是,丫头输了,心里有一些难过。它不知道的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丫头为什么还要难过。

(二)华丽丽的一摔

中午,待晌午的炊烟飘散后,整个院子,小憩在一片难得的宁静中。

大人们都睡了,阿黄也想睡了。它脚不停歇地跟在丫头后面,忙活了一整个上午,就盼着这会子能迷瞪一下,歇上一歇。丫头,没有睡。她正在屋子里缠着哥哥,打他的牌的主意。

她擎着小手,给哥哥看,讨可怜。一上午,她的手都拍肿了,也看明白了,除了摔的技术,那摔的牌也很重要,也是要讲究材质和工艺的。她决心弄两张王牌。

“哥哥,你的牌好厉害。”

哥哥很大方地把他的牌摊在炕上,清一色儿用硬纸板和牛皮纸做的。他把其中的一个挑出来,剩下的大手一挥:“你挑吧。”

丫头在那堆牌中,看到了那张黑风煞:“咦?哥哥,这不是马猴家的吗?怎么也在你这里啦?”

“当然!”哥哥很得意。

“哪张牌打得它?”

哥哥又是很得意地把手一伸,“诺,就是这张。“

哇,好漂亮的一张牌!厚厚的硬纸板打的底,正面还贴着一枚红五角星的图案。丫头仔细看那张牌,哥哥怕星星磨损,特意刷上了亮亮的漆。漆干透了,那牌,油泼不进,水湿不得,硬邦邦,红彤彤,亮晶晶,看起来,实在是漂亮,摔起来,也虎虎生威。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伸手就拿。

“不行,这张不能给你。”

“给我看看。”她陪着笑脸,“哥哥,这颗星星哪来的?”

“《毛主席语录》的封皮上的,让我给剪了。”

“舅舅要是知道了,你肯定要挨揍的。”

“那就藏好了,别让他看见。”

丫头越看越喜欢,可是哥哥却把手缩回来,不肯放手。因为,纸板还有,亮漆还有,可是这年月,书只有一本,星星只有一颗。哥哥也宝贝地很,哪里舍得?

她摇着哥哥,哥哥举起红五星,“不给。”

她踮着脚尖,扯着哥哥衣服:“我要这个。”

哥哥把其他几张牛皮纸的牌儿一股脑推给她:“这几个都给你。”

“不,就要这个。”

哥哥急了:“不行,就这个不行,我就这一个。”

她坐在地上,蹬腿耍赖:“哥哥,我就要这个。”

“别的都行,这个没门。”哥哥头有些疼了,甩开她,跑出门去。

她赶紧一咕噜爬起来,追出去:“哥哥,哥哥,我就要你那个。”

哥哥腰一猫,脚一蹬,蹿上了墙头。“抓不着,气死猴。”

丫头追到墙下。她没有哥哥个子高,就踩着柴火垛上,手攀住墙头,一条腿搭上去,另一条腿一撩,也爬上了墙头。哥哥见状,赶紧踩着墙头,一溜烟儿,跑到了晒粮的露台顶上。站在这头,他看着墙那头的丫头,心里盘算着:“总算摆脱了。她平时登个高都哆哆嗦嗦的,这阵儿肯定没胆过来。”

丫头,站在那边,低头看看脚下的墙,又抬头看看哥哥,一阵犹豫。哥哥在那边,扬着手里的牌儿,得瑟着:“你过来啊,过来就给你。”

丫头听了这话,那牌的诱惑被无限放大,她想要,仿佛看到五角星在自己的手上,赢了一堆男孩子的PIAJI。狠下心,过去。对,不能慢,越慢越害怕。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冲过去。她决心一下,就真得直瞪着哥哥,快速地奔过去。哥哥一愣,显然思想准备不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丫头像一头小鹿,朝他过来了......紧接着,就又看见丫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华丽丽地,栽下墙去。

糟糕,丫头.....哥哥的心沉下去了......

阿黄也看到了这一幕。当两个人在屋子里争牌的时候,它就醒了。门“呯”地响了,哥哥蹿上了墙头。接着,它又听见丫头的声音,紧跟着呼啸着追了出来,一直冲到它睡觉的柴火垛前,差点踩到它。

阿黄稍微挪动了下身体,睁开眼睛。丫头正踏上柴火垛。不好,她这是打算要翻墙啊。它站起来,冲着她叫,想阻止她。可是,她只是低头看了它一眼,那一眼中,虽然害怕,但是决心已下。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在墙头上了;一眨眼的功夫,她跑起来;再一眨眼的功夫,她从墙头上消失了。阿黄的心针扎一样地疼起来,这回丫头肯定是臭大了。

的确,丫头这回臭大了。因为,她,在墙根儿下面的猪圈里站了起来,一身泥水。

(三)沸腾的日子

哥哥一头冷汗,铁青着脸,从墙头遛下来,皱着眉头,把她从猪圈里拎出来,拖到院子中间。在确认她完整无损后,从井里拎了水,一桶一桶地从头到脚浇下去,边浇边说:“干嘛?幸好掉进猪圈里了。不就一张牌吗?”

这也是阿黄的问题,丫头平时会对一本小人书着迷,会为一枝笔抓狂,但为一张好玩的牌,还是头一回。

转眼间,这个小院,就从睡梦中的沉静陷入到一种异常的欢乐中去。

大人们,一个个从屋子里跑出来,都很惊讶,急于想弄清真相。搞错了吧?怎么会摔在猪圈里?那头猪,开心地哼哼着,因为从没有人用这种方式光临它的住所,它感到无上的光荣;鸭子们从睡梦中醒来,围着丫头,兴奋地淋着水,肥胖的屁股一扭一扭地,呱呱呱地唱着歌;阿黄,忙着将鸭子撵开,想让它们离丫头远一些,因为,它看出丫头有些尴尬,不是特别高兴。可是,有些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够达成的。你越想这样,结果偏偏却是那样。有些事情,就是要在你痛过了之后,才会看到本质,才会学习放下。鸭子们哪管这些,他们乐死了,有什么比大热天里不出家门,醒来就能洗个井水澡更神清气爽的事?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人欢马叫,丫头,在冰冰凉的井水中,破涕为笑了。只是,眼睛里,又多了一重谁也看不懂的情绪。“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也罢,随它去了。

阿黄看着,突然感觉到,生活中有了丫头,多了多少欢乐,多了多少乐趣,多了多少可以津津乐道的故事。它想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样的生活,“沸腾”,你觉得可好?

(四)后记

哥哥的红五星,最终给到了她的手上,但是,她却背过手去,不再想要了。说不清楚,没有理由,不想解释,经过了这一摔,那PIAJI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她的心上吹过了。

最幸福的结局,全部应验在那头猪身上。大家都怕丫头哪一天又突发奇想,跑上墙头,再掉下去,搞得一身臭泥巴。于是,为了防微杜渐,整个猪圈,一日之内旧貌换新颜。所有的臭泥被清了出去,换上了干净的黄土,靠墙的地方还铺上了厚厚的稻草。鸡鸭鹅们包括阿黄在内,都羡慕嫉妒那头猪,看它美的,成天价哼哼着小曲,声音比往日里大了好几倍。

那一年,她5岁,他11岁。


注释:【PIAJI】:东北小孩子小时候玩的游戏,就是把两个纸片子在一起对摔,翻面了就算赢。实在不知道汉字怎么写,只好用拼音来代替。网上有写作“片技”,即取玩耍纸片的技巧;有写作“啪叽”,即取玩耍时摔纸片时发出的声音;也有说就叫“扇纸牌”,即取玩耍时的动作。现在的孩子们也还在玩这个游戏,不过道具都已经是印制版的,上面印有各种各样的图案,主题多为卡通或者漫画,再不复当年在物质贫乏时,自己手工制作的乐趣。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7,185评论 6 50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652评论 3 393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3,524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339评论 1 29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387评论 6 391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287评论 1 30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130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985评论 0 275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420评论 1 31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617评论 3 33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79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77评论 5 34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88评论 3 32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716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57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876评论 2 37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700评论 2 35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二十载,我也从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茁壮成长为一个有思想、有追求的成年人,而伴随我多年成长的父亲母亲...
    TastyTomatoes阅读 189评论 0 0
  • 很多朋友都在问我20多岁了为什么还不找个男朋友,其实我在想不是我不想要只是因为我觉得还没有遇到而已,我弈只有一生不...
    独木先生阅读 597评论 0 7
  • 春晓 诗 孟浩然 曲 梁俊 唱 曾乐 夏初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梁俊唱古诗阅读 758评论 1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