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83期“无”专题活动。

夜半,无星无月。

浓重的夜色化身一只巨鸟,自天际飞身扑下,掩尽最后一丝光亮,吞噬了整个世界。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混沌的迷雾不动声色地向前涌动,湮没了远山、楼宇和错落其间的树。风起,枝叶痉挛般抽搐翻飞,恍若一群鬼魂在空中跳舞,阴森,诡异。

啪!啪!啪!啪!啪!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是手掌拍击玻璃的脆响。

沉睡中的许如清,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扰,却并没有清醒。她一条腿蹬开被子,侧身搂住枕头,扭动身体,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嘴里发出类似于不满的哼哼声。

许如清出声的瞬间,拍击声也骤然消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似乎感觉到后背微凉,她伸手,抻起半垂到床下的被子,胡乱地翻个身,重又睡去。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消失,只剩了她悠长的呼吸微不可闻,如细碎的水波,在这死寂的夜里缓缓漾开。

然而,这个夜晚注定了不平静。

蓦地,一道刺目的亮光突现,刺穿黑暗。是闪电。它赶在雷声之前,撕碎了这看似万籁无声,实则暗潮汹涌的伪装。

风也随之暴起,歇斯底里地号叫着,把枝叶拉扯出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像一个忍辱负重数十年的复仇者,被心中累积的仇恨逼到疯狂,手撕嘴啃,要将仇人寸寸凌迟。

拍击声也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似乎不复之前的耐心,不再是轻缓地敲击,转为野蛮地捶打——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急促的拍打声,伴着可怖的鬼哭狼嚎,把许如清彻底惊醒。

她翻身坐起,努力眨去眼中的朦胧,懵懂地扫视四周。

屋子里漆黑一团。遮光窗帘的制作工艺毋庸置疑,大白天都能遮出夜晚的效果,何况此刻正值更深人静。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00:37。大半夜的,谁会敲门来找自己?

“而且,有事应该先打电话,而不是直接大半夜来敲人家的门!” 许如清满肚子的不高兴,她决定装作没听见,继续睡觉。

最近她帮失眠困扰,苦不堪言;这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个莫名其妙的人打扰,不骂人已经是她涵养好了。

敲击声还在持续。敲门的人似乎比之前更急躁了,频率和力道都加大了许多,有一种要直接砸碎玻璃冲进来的节奏。

许如清也有些恼怒:到底是谁这么过分,大半夜的不让人安生?就不怕吵到邻居吗?

她摸索着找到开关,用力摁下去,灯却没有随之亮起。咦?停电了?

自从住进这个小区,偶尔有过短时间的停水,可从来没有遭遇过停电。满室的黑暗,让许如清心里慌乱不已。

现代人对电的依赖,几乎已经远超了食物和水。饿一顿渴一会儿都能坚持;可一旦没有电,人们就会惶惶不安,手足无措。

没有电,便没有安全感,那么无论门外的人是谁,许如清都不可能放Ta进来。一个人独居这么久,最起码的自我保护意识她还是有的。

何况,这个小区的人,她根本不认识几个,更没有与谁深交过,不会有人找她救急。

打定了主意不开门,许如清又缩回被窝儿。她拉起枕头捂住耳朵,重又闭上眼。然而,那哐哐哐的声音如长了翅膀,左转右转还是钻进她的耳朵,刺激她的耳膜。

忍无可忍!许如清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撩开被子跳下床,光脚冲向门口。她并不打算开门,只是想问问门外的人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在距离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许如清突然停下脚步。不对!她听见的是敲击玻璃的声音,可是,她卧室的门上根本没有玻璃!

那么,是有人在拍她的窗?她扭头看向窗户,暗紫的窗帘被夜染成黑色。是谁?敲窗户是什么鬼操作?

等等!敲窗?自己住在六楼,谁能敲到她的窗户?许如清被这个认知惊出一身冷汗。她把手机扣在大腿上,隐藏微弱的光线,又蹑手蹑脚回到床上,哧溜一下钻回被窝。

心悬在半空,颤栗着,抖得她喘不上气来。她听见,自己的手指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双拳紧握的姿势,像极了蓄势待发。

然而,她却知道,自己已浑身僵硬,手指似被胶水黏住,伸不直,也分不开。心脏变成一柄大锤,被人抡圆了狠命地砸她的胸口,咚!咚!咚!

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偏这时候,手机耗尽了最后一格电,自动关机了。屋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要是没关窗帘就好了,对面的楼上总会有晚睡或起夜的人,可以借一缕光线壮胆儿。”

许如清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光亮。她后悔自己曾经那么矫情,埋怨对面的人家睡觉晚,总有半夜不熄的灯,影响她的睡眠。

敲击声越来越大,许如清怀疑,那场薄薄的玻璃下一刻就要碎落一地。

玻璃碎了,外边的人就会进来吧?怎么办?一旦有人闯入,她将无处可逃!

她喜欢宽敞明亮的空间,所以房子选的是大一室的那种,除去卫生间有单独的门,厨房餐厅都是开放式的。

从唐明辉家搬出来后,她就一直住在这里。靠自己的一双巧手,把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空间,装饰成一个处处温馨的家。

在黑暗中环视一圈,悲伤突如其来。她抱紧那只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绒布偶,潸然泪下。

她那么害怕孤单,却总是被人抛开,大白、父母、奶奶,还有唐明辉,一个个都离她而去,只留她一个人哭,一个人睡,一个人崩溃,又一个人痊愈。

只是,她从来没担心过自己的安全问题。茫茫人海中,她只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根本不被谁放在眼里。

她弱小,不漂亮,不张扬,无个性。为了苟活,她努力与人为善,习惯忍辱负重。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唐明辉背叛她的时候,才那么轻松随意。

回忆不美好,她迅速回归现实——那么今晚,到底是谁,要来搅乱她平凡的生活?

好吧,她理了一把滑到眼前的乱发,眼前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重要的是,她如何逃脱此刻的困境?

躲进卫生间吗?卫生间是玻璃门,一脚上去,就只剩门框。

大衣柜?柜子是推拉门,根本没办法上锁。

床底下?席梦思床垫之下,连双拖鞋都塞不下,更何况她这么个大人?

哐哐哐哐哐!哐当!

碎裂的声音,彻底拉回许如清的理智。她咽回冲到嘴边的尖叫,一个飞身跳下床。她要去离门最近的地方,一旦发现有人进屋,她就开门冲进楼道,以谋求最后一分生机。

门边有沙发,她可以蹲在沙发旁藏身。

沙发?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记忆开关,许如清努力回忆,终于记起,她曾在沙发下塞过一根半旧的棒球棍。

那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东西,许如清收拾卧室的时候发现的。原本是要当垃圾扔掉,中途不知想到什么,又缩回了手。“万一哪天用得到呢!”

她探手去摸,嗯,还在!细长的金属杆握在手中,一双眼紧紧盯住窗帘,狂乱的心跳才有了些微平稳。

“呜——”拍打未止,悲鸣声又起,如泣如诉,像极了大白生命的最后用力发出的声音。

她闭上眼,大白痛苦的眼神如针,直直地刺过来,它似乎在问——为什么不救我?你说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大白是一只小土狗,是奶奶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胆小内向,没有小朋友喜欢跟她玩,大白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大白与她形影不离,保护她不受其他孩子的欺负,耐心倾听她的心事。她曾搂着大白的脖子,说大白你一定要陪我一辈子。

可是,在父亲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她没有冲出去保护大白,只躲在一旁,懦弱地哭泣。其实她心里都明白,在大白和母亲之间,她选择了母亲。

这些年,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她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无能,更不敢承认自己无耻的背叛。她只能把一切都推给父亲,那个她眼中的屠夫。

可是,大白,你其实都明白对吗?

许如清捂住耳朵,疯狂地摇晃脑袋。然而,大白的悲鸣越来越近,一声声哀叫悠长,恐惧,又无奈。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13岁的小女孩,躲在门后,捂住红肿的眼。泪如小溪水,无声,却不停,不断。

屠夫手里的刀,长,且锋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挥刀刺入大白的颈,带出淋漓的血,带走大白仅仅存活了一年多的生命。

这把刀,也刺进她的心。汩汩的鲜血,浸透她的悲伤,却没有人能看见。

很多次,她梦见自己以同样的姿势挥刀,一遍遍刺向面目模糊的屠夫,嘴里嘶吼:“你杀死了我的朋友,就该尝尝被杀的滋味!”

醒来,那种复仇成功的畅快感还在,却在瞬间转化为更深的悲哀——那个满身罪恶的屠夫,其实是她的父亲;而父亲杀死大白,又是为了给病重的母亲补充营养。

她痛苦,她悔恨,她不知所措,她折磨了自己十几年。

隔了这么多年,大白还在叫?是太疼了吧?她捂住自己的脖子,缓缓下移。嗯,心还在痛。疼痛是有记忆的。

她站起来,走向窗台。她要再次拥抱她的大白,对它说抱歉。


雨过天晴。

漂浮的垃圾袋被木棍拨开,一个俯卧的身影出现在浑浊的积水中。她长发凌乱,粘在衣裙上,在水里微微浮动。

“看,六楼!六楼的玻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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