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梦见去外爷家了。外爷提着一老笼玉米棒子不说话。表兄弟姐妹一大群出来进去自顾自乱跑。梦见当医生的表妹突然晕倒，我一把拉进怀里抱起来，外爷轻轻笑了。
今年回老家给父亲送寒衣前，计划给外爷也送一些。天麻麻黑，返回县城路过外爷家村头，我才想起，并没有给外爷准备好寒衣。这让我一直内疚和自责。
小时候在外爷家住过很长时间。外婆去世早，外公家光景好，热天有水果，冬天有炒菜有肉。那时作业少，每到寒暑假，我们都会去外爷家玩。
外爷的窑洞上边有个钉子，钉子上挂一个小笼，笼里藏着罐头饼干。那是平时亲戚看望外爷时拿的礼物。外爷舍不得吃，等我放假来了一起吃。
放假我去外爷家，和外爷睡一个炕。没有人陪外爷睡觉。外爷的窑洞后边喂牛马，他们嫌呛，我不嫌。他们去舅妈家挤着睡觉，我陪外爷住。
晚上我给外爷讲学校的故事，外爷给我拿好吃的。睡觉前，外爷端着竹筛子给每一头牛马驴骡的槽里都添了草料，还要默默地站在槽前看一阵，才放下筛子上炕。
灯光下，给外爷寻完虱子，挠了痒痒，外爷穿上衬衣，我们才准备睡觉。外爷的白粗布衬衣很干净，基本上没有虱子。不知道为什么，外爷的脊背老是痒。我怀疑粗布衬衣的纹路磨脊背。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外爷也重男轻女。但是外爷对我好，经常鼓励我。外爷读过书当过官见过世面，喜欢给我讲女英雄的故事，要我好好读书当工程师。
外爷跟我开玩笑说：外孙子是条狗，吃了拿着走。我想，我是有良心的好狗。那时我常想，等我挣钱了，我就给外爷买好吃的糖果和罐头，买好的衬衣。
等我挣上钱了，外爷已经去世了。外爷去世那年，我上高三。外公得了肝癌，疼痛难忍，睡在炕上骂人。我去了坐在外爷的身边，外爷就不骂人了。
外爷痛苦地说，都是没良心的，没有人给他买一包老鼠药，让他快快地走了。我就用红墨水和蓝墨水染了麦粒偷偷递给外爷。外爷叹了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外爷把我做的老鼠药放到一边说：“憨娃娃，我还没活够，我要等着你考大学，等着享你的福呢。”外爷说我最聪明，一定能考上大学。可惜我考上大学，外爷不在了。
外爷家在公路南，外爷的坟地在村子北公路南。每次经过那里，我都会朝那个方向行注目礼。上次送寒衣路过外爷家村口，我心里有点难受。怎么能忘记给外爷准备寒衣。
外爷地下有知，是不是会笑着说：外孙子是条狗，吃了拿着走。等下次送寒衣，我一定要记着给外爷买一件好睡衣，让外爷的脊背不再瘙痒难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