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邑,原是宫中的一名舞姬。
直到那日,周姑姑面色慌张的来到鸿筠房。
在我们之间反复挑了许多遍最后选出来20位姐妹。
周姑姑说,此次要去的是兰陵王府。倘若王爷未收下一位姑娘,整个鸿筠房的人都要去陪葬。
那晚,
惊鸿舞,
我们反复练了五十又六遍。
我们身上,担负着鸿筠房一百二十三位姐妹的命。不敢有一丝谬错。
次日寅时,我们被送到兰陵王府献舞。
席间,觥筹交错。
台前,言笑晏晏。
舞毕,御前红人贾公公开始传达皇上口谕。
"兰陵王护国有功,特赐二十名舞姬以示嘉奖。"
呼吸仿佛就要停止,我们都在等着那个人的答案。
"保家卫国本是己任……"
我知道,他要拒绝了。
可鸿筠宫一百二十三条人命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
宫外的家人怎么办?
形势所逼,我既刻抬头抢过王爷的话来说
"王爷不重名利,又骁勇善战,府内理应有些内人照料着,皇上一番好意,王爷着实不该推辞"
身后姐妹的倒吸了口气。
我的心跳也几乎骤然止住。
全场肃静。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绝色的男子怔了怔而后问
"你叫什么名字?"
"……安…奴婢安邑!"
"就留下她吧!"
全场哗然。
席间那些王宫将臣有些冷笑,有些不屑,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我……
我知道的,他们一定觉得我这年纪为了荣华富贵什么话也都敢说。
但我更清楚的是,
鸿筠宫,
一百二十三条人命,
保住了。
现在,我是兰陵王府的侧妃——安邑。
哪怕是作为礼物送给兰陵王的女人。
宫中年月漫长,每日有不尽的舞姿排演。
府中年岁闲散,却有不尽的人心要揣摩。
这府中的人大都不待见我,哪怕有着这个侧妃的虚名。
何况,兰陵王本就已有一位正妃。
不过,我还是开心的,起码,我救了那一百二十三个姐妹的命。
兰陵王和郑王妃郎情妾意,这是整个邯郸城都知道的事情。
郑王妃生辰那日,王爷在后院一夜之间中满了她喜欢的桃花。
郑王妃那日染了风寒,王爷亲手熬汤药。
举案齐眉,郎情妾意,真让人羡慕。可是成亲两年多来仍未有子嗣,有些可惜。
我入府两个月来,只见过王爷两次。
一次他下朝回来我远远的观望,另一次是我入府第一夜时他来我这问了些问题。
当时堂前为何那么胆大和我入宫的时间。
我如实回答十三岁入宫胆大为了那些人命。
他碎碎念道了两句十五,而后出了房门。
慢慢的好像会经常在府内假山那看见他。一个人坐着块岸石上 ,若有所思。
一次,我又看到了他独自一人。纠结良久,我走向他去。
"王爷有心事?"
他抬头看了看我,嘴角扬了杨
"无事,小坐罢了。"
虽然站着,我还是闻到了他的酒气。
应是饮了不少。
"邙山一战后,周军士气大挫,这又有了五年不犯的条约。北齐百姓安居乐业不知王爷所忧为何?"
他拿起一旁的酒杯,仰头又是一口。
"天下苍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北周暂时不犯我北齐疆界,若五年之期已过,北周,南陈倘若联袂,我北齐…堪忧。"
以前在宫中就听说,北齐战神兰陵王攻无不破战无不克,为人而已谦和,心系黎民百姓。
而今他就近在咫尺,百姓的大英雄呐!
我为何却感到了他的疲惫和倦意。
几个月前,听说皇上在朝堂之上问他500将士何以敢闯出敌军千军万马之腹。他答,国家乃吾家事,战场上,死而无憾。
如此回答,怕是生性多疑皇上要不高兴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便也倒了杯酒喝了起来。
那以后啊,几乎每日寅时,我都能在假山那与他共同烦忧。
他说,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宠妃冯小怜横陈玉体。朝堂再无朝堂。
他说,他请求皇上多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需。皇上说他多虑。
他说,百姓旱涝之灾,应当减少税收,皇上震怒,国库亏空,你来补!
他说,皇上应当重政,而非沉迷女色。皇上不耐其烦,未答便宣布下朝。
他说了很多,可皇上却听进去很少。
可他依然说,直到那一日,皇颜震怒。
"高长恭,这天下可是朕的!"
我看到右丞相耶律光来到王府很多次。在亭子那与他相谈甚久。
后来,我发现他就有些变了。
开始收取一些地方小官的贿赂。
珠宝,翡翠,字画。
也断断续续的几乎每天也都给我送些来。
我再也没有在假山那与他饮过酒。
我再也没有听他说过自己的烦心事。
我再也没有时常看见他。
那个忧国忧民的兰陵王好像不见了。
很久之后的一天,我又在那个假山边看到了他。
我欣喜不已。
那晚,他很平静,没有带酒。只带了满目悲痛。
我很心疼。
他说,那次之所以留下我不是因为我的胆大,而是因为我眉间的那颗痣像极了他儿时的一位故人。
我有点难过,本以为他可能有几分喜欢我。
到头来,不过沾那个故人的光。
他说啊,那是他儿时最亲近的人。在宫里人都摈弃他远离他的时候他最亲近的人。
远离他?我回想起以前在宫中听到过的闲言碎语,四子高孝瓘其母身份鄙贱低微,先皇看其有孕给封了个妃位,不久病死宫中。
彼时,长恭四岁。
我问他那人是谁时,他微低了低头,像是回忆起了过往。
良久,他说
"她叫云喜,初见他时,我十二岁,她九岁。"
我不语沉思。
"她七岁就被送进了宫,身世可怜可每次见她时却永远都是笑着……呵~那时候,我常常去花园那找她。她却总有说不尽的开心事……"
"十四岁那年,我被父皇调到军队练兵。一年后,回到宫中的时候………云喜就已经去世了。"
我一时震惊。
"何故?"
"……说是溺水。"
"你和她很像。"
听到这句,我越发难过了。
"若云喜在世,也与你一般大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没道声离别,转身跑回房间。
那一夜,不知为何,眼泪流到睡着。
若重来一次,那晚,我定不会不告而别。
因为次日,传来了这一生中最大的噩耗。
"兰陵王私自操练兵马,意图不轨。今日赐鸩酒一杯………"
不!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是事实!
贾公公端着一杯鸩酒,等待着王爷去拿。
他伸出了手。
"王爷……其中定有误会,何不求见天颜。"
郑王妃拦住了王爷的手,已话不成句。
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我看见了侧前方他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而后决绝的饮下了那杯酒对一旁的郑妃说了句
"天颜何由可见"
而后倒下。
那一刻,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转身飞奔到昨晚他待过的假山旁,泪止不住。
看着眼前的湖水,
我闭上了眼,
纵身一跃。
眼前瞬间浮现出大片的零碎画面。
"我叫长恭,你呢?"
"长恭,真好听~我叫云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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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云喜,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
七岁那年,我入宫为舞妓。
在那之前,我只记得隔壁书生念过书上的一句话。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隔壁那书生说此句话只用于见到心动之人。
心什么时候不动?
书生说,就是你喜欢的人。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那年,洪涝不止,百姓颗粒无收。为了我的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能活下去,父母把我送进了宫。
宫里比家里漂亮好多,可我还是会想我的爹爹娘亲,弟弟妹妹。这里总有很凶的大人。表情凶恶古怪。像极了村头西处的神婆子。
舞姿不标准就不能吃饭。
初入宫那天,我就看见了南宫们被拖出去的血淋淋的身体。
周姑姑说,那就是宫里不守规矩的下场。
我恐极。
对周姑姑的话铭刻于心。
直到那日,我看见了一位坐在湖边抽泣的小哥哥。
我跑过去时,他又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我问他为何伤心,他不答我。
我探身过去,给他抹了抹眼泪。
"别哭了,我娘说,只要活下去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瞪了瞪我,依旧没理。
周姑姑着急喊我练功,我也没再跟他多说什么。
不过后来,因为经常遇见,我们也逐渐熟悉起来。
他说他爹是当今皇叔,可他却不想做没娘亲的皇亲国戚。
我想了想临走前抱着我不肯放手的娘亲,拍了拍他的肩。
"我爹说过,男子汉,要有担当,不能轻易掉眼泪。"
他怔了怔,而后用袖口擦干了眼泪。
忽然就笑了起来。
"我以后再也不掉眼泪了,我叫高长恭,你叫什么名字"
"长恭,真好听啊~我叫云喜。"
云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云喜。
我名为安邑,但我偏想只想让他知道,我叫云喜。
宫里的都是些欺软怕硬之人,这点又像极了那时村前欺负我弟弟妹妹的臭小子。
我讨厌那些人,因为他们欺负我的好朋友,长恭。
很快,已是两年春秋。
长恭长得真快,快到我站着已经不能替他擦拭脸上的污垢了。
我记得那天,他跑过来对我说,皇上派他去军营历练,长些本事。
我替他开心,他说过长大后想保家卫国。
这样啊,他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些。
他说,两年后,他就可以带兵了,像个真正男子汉去保家卫国了。
他说,他会信守承诺,有所作为,博得皇上喜爱,然后放我出宫,让我去和爹娘弟妹团聚。
我等着。
突然有一天,我正在鸿筠房练功时,闯进来几个面色凶狠的男人。和桥前卖猪肉的葛大极像。
那人在周姑姑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周姑姑顿时脸色煞白。瘫倒在地。
那些人转身走了。
周姑姑用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盯着我,我有些害怕。
那晚,周姑姑对我好像多了些宽容,很早就让我吃了晚饭。
只是可能吃的太饱,不一会儿便睡了起来。
我记得那个早晨,醒来时,头很痛,看了眼铜镜,头上裹着厚厚的布条,斑斑血迹。
我……
确实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只进来了一个姑姑告诉我说,我是今年新招来的舞姬。她是我的教习姑姑,昨日不当跌进去井里,好在有惊无险。
可是,我却全然也记不得了。
又过了几日,宫内大悲,先皇驾崩。
那几日,宫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周姑姑不准我外出一步。
每日,就在鸿筠宫与我的数十位姐妹们排舞。
只知道,新帝乃先皇生前最疼爱的皇子——高玮。
周姑姑说,宫中人际杂乱,除了鸿筠房,别地儿一律不准我去。
我自是听的。这宫内,这宫内,对我最好的人莫过于周姑姑。
可是,那之后所有的事情,我却再也记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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