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路
回到北京,我的绿萝瘫在地上。“飘扬血色裙拖地”,就是这种感觉,太长时间没浇水了。打量着新房间,不满意,租得太仓促了,弥漫着烟头和下水道的味道。
一张大床,两只衣柜,带个阳台。因为阳台,房间被挤小了。小到没有桌子和椅子。我很犯愁。没桌子,就没法写东西。好在我先前买了几捆纸打算打印藏经,摞起来,蓬上笔记本,能凑合当桌子用。
但生活不能凑合。无论怎么挤,也得有张桌子。如何腾挪房间,颇费脑筋,就像玩华容道。去年朋友推荐《全能住宅改造王》,我一直没时间看。现在面临这种问题,也感到有意思。腾挪之下,整出半米走道,阳台的窗只需开半扇,另外半扇后面,恰够放张小桌。
网上淘了个组装的,拿起锤子螺丝刀,叮叮咚咚捯饬起来。我不擅手工,一张简单图纸,反复看了五六遍。等到装成,螺丝挨个拧紧,提刀四顾,夕阳透过窗台打进来,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工匠精神。
可惜还少把椅子。房间实在没空了,所幸阳台尚有立足处,于是又淘一把藤椅。之前找房,豆瓣上看过一个复式顶层,自带小花园,丛花中摆张小桌,可以边喝茶边翻书。当时就心仪了,只是入住要等,我等不及,就错过了。
抬眼望去,斜对面是个小阁楼,楼顶虽然没那么多花,却也在视野所及。我又感到新房间的好处。北京尘霾大,露天看书,怕要喝进不少。在阳台上,既可欣赏景致,又可摒却尘霾。小是小了点,但有它的好处呀。
现在,还缺个书架。这次是无论如何,再也腾不出空间了。只恨衣柜太大,衣服一柜够了。多出的一柜,把书码进去,取起来非常不便。要查一本书,如果在最里边,要把外面的书都搬出来。从前房间虽小,但有两面墙是书架,书可以从容摆放,随手可取。一回房间,见两壁图书,自然心喜。不过,也有个坏处,就是老给自己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很饱学似的,人就傲慢起来了。
我读书慢,一个月里,精读的也就一两本,随手翻的三五本。半只床头柜够用了。这样想,把书收进衣柜也不是个坏事。书不在眼前,倨傲心大概会少些吧。其实,很多书没啥价值,逛书店一时手痒买下,回头又后悔。丢了吧,是本书,不丢吧,占地方。不如回头捐给图书馆。自己这些年从图书馆受益,也没回报过。爱的书就留给自己,不爱的就捐了,让一样物品去它该去的地方,才是好的。
回到北京,家里的事没法自己跑了。需要的材料,写好发给我妈。她不会用邮箱,本想快递,但耽误时间,而且今后还要寄更多。于是电话里教她怎样注册邮箱,怎样下载附件,怎样把材料空白的地方填好。今天打电话回家,我爸正在整理材料。我突然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无论如何,他可以亲手做些事情来对整个事件有所帮助。无论这种帮助起到何等效果,至少在做事的过程中,心会稍稍安定。就像我拎起锤子开工的时候,会为正着手改变自己的处境而欣悦。
人总要面对不熟悉的事。只要没有负面的情绪胶着在对陌生的畏惧中,此事对生命就是有意义的。说到底,最重要的不是别的,是生命中的每一秒。当生命的每一秒必须以特定的方式流逝,珍惜它,才算此生不虚度。
今天跑了法院六次,案立上了。诉讼费才60块。想到这里我就很欢喜。之前领导说打官司的花费怕要超过案子涉及的金额,亲身尝试才知道,领导也不懂。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亲身试一试,你才知道世界和想象的有差别。诉状我自己写的,法官朋友润饰过,但拿到立案庭去,才晓得各地法院不一样。立案的人告诉我,诉状写得太糟糕,要像小学生写记叙文,不要说“原告”怎样,直接说“我”怎样就行。这让我想起,有人写文章喜欢“笔者”认为,我从来不那样,我不承认自己是“笔者”,我写文章都用键盘。平时都是人家向我请教写作,现在轮到我向人家请教,也挺难得的。
回来路上,前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微信我,说一本转我文章的小杂志寄到了,让我去领。我说杂志就算了,不是钱就不领了,正打官司呢。最近很幸运的托辞就是打官司。从前人家找我,我忙着也不好意思说忙,人家都以为你瞎说,一个写文章的忙啥忙。现在不这样了,我说打官司,别人就说,哟,那你赶快忙。前领导问我是原告还是被告,我说原告。她说:噢,告死他!虽然我不赞同她这么凶,但同仇敌忾还是欢迎的。
我把绿萝枯萎的叶子剪掉了。这盆绿萝买它才花了二十块。但真正重要的不是买它,而是把它带回家,浇了那么多次水,摆在床头看它一点点长大。所以,满城的春色都抵不上我这一盆绿萝。春色无主,而绿萝它是我的。读佛经的人真不该有这样的念想呀,但也没办法。所幸只是叶子枯萎,根还没有死。叶子剪掉,浇上水,等了几天,光秃秃的枝条又似乎有些振作的模样了。也许终有一天会长出新叶吧。
我的咳嗽因为停了药,又有点反复的意思。这些都在所难免。那么久的病,哪能很快好。“商兑未宁,介疾有喜”,“无妄之疾,勿药有喜”,需要的只是精心的护持和耐心的等待。春天的余寒还在,但柳絮已经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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