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我和老何坐在黄河边喝酒。
其实我和老何并不熟,今天下午在校门口遇到他,我说:“老杨,去喝酒吗?”他说:“好的,不过我是老何。”于是我们现在就坐在这里。
老何出现在河边时,头发和胡须都突然长得很长,像石器时代的原始人,拎着一打啤酒朝我走来,像走了好几万个世纪。河边结着一些碎冰,在他走动时发出咔咔的脆响。
他把腿垂在河沿边晃动着,我们都没命地抽烟,把烟头一根一根掐在啤酒罐里。
“你过年回家吗?”我拉开啤酒环,啤酒由于晃动喷涌到我手上。
“不回,我有工作要做。”
“什么工作?”我甩甩手。
“陪人喝酒。”
“是在河边。”他想了一会,补充一句。
“我可没钱给你。”我把鞋和袜子都脱掉,一手束起头发,迎着风赤足站在泥里。
“我知道,不要钱。”
黄昏和烟头一样迅速燃烧殆尽,世界重回黑暗。河面涌起一团雾气,缓慢地上下涌动,凝固得歪歪扭扭。
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和外套,单薄的身体被风填充得鼓鼓囊囊。啤酒在他的胡须上挂成冰霜,我忍不住伸出手擦了擦。
我们长久地沉默着,不谈人生理想、私人情感,也绝口不提生活困惑。
“我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地老天荒,或者天亮。”当我们一起坐在黄河边时,由于身后空无一人,或者当下寒风的凛冽,我想起这句话。
但我没有说出口,我总觉得他终将要回到他的时代。
“嘘,你看。”他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全出来了。”他感慨道。
“别吓我,我可不怕。”我重新站起身,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扶着他的肩坐下。
他把啤酒罐扔进河里,响起一声漂浮的闷响。
“他们叫得真惨啊,你听——”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屏住呼吸,水流在河冰中艰涩地流动,芦苇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低低地呜咽着,烟草的气味从他的鼻息扑来,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从没见过这么多,赶也赶不走,你啊。”他摇摇头,抹了一把唇边的啤酒沫,把外套脱下,一声不响地跳进河里。
他挣扎了几下,就没了痕迹。我平静地坐着,他回不来了,我想。
今夜的星星格外的亮,每一颗都在朝我失声尖叫。世界飘忽不定,我躺在起起伏伏的泥土上,身体里满载着酒精和困倦,随河流飘荡。
也许是很久以后,夜晚的黑色幕布反扣回银河,月亮缺氧致死,曙光刺破夜色,天空鲜血淋漓。
不远处传来公交的喇叭声,我把啤酒罐一个一个压扁,塞进大衣口袋里,提鞋准备离开。
“妈的,太他妈冷了。”水中升起无数个湿淋淋的头颅,齐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