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最喜欢颠沛流离,也厌绝了这颠沛流离!
年迈的我躺在阳台的竹藤摇椅上,看镜子里反射出的昏黄的夕阳和自己,我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就这样悄然流逝,我几乎丧失了对周遭事物的感知,也可以说是我自己不愿去感受太多。总之,我的眼里只看得到那粉橙的朝阳和紫黄的夕阳,还有夜空中的点点星星。
摇椅摇啊摇,很舒服,竹藤编的,软硬适中,躺在上面会小小的陷下去一块,我就这样跟着微风摇啊摇,跟着镜中的自己摇啊摇,跟着眼前模糊的她摇啊摇,摇啊摇……
她的笑脸渐渐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很纯真,跟记忆里的她一模一样。
“阿青,发什么呆呢,快走啊!”
她脑袋在我眼前晃了晃,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古灵精怪,什么时候,我的记忆都变得这么活灵活现了?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她却掸了掸衣袖避开。
“要死啦你,中邪了?”
我是又回到了当初,还是单纯的在回忆?
“晓纯,你要去干嘛,赶着投胎啊?”
我试探的说着,眼前的她不过十七八光景,煞是动人,也许从她的回答里可以知道些什么。
“你怎么总是这样,我上课之前都有跟你讲过啊 今天下午十里大神要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大会堂里开签售会,再不去就迟了,你怎么又忘记了,是不是没放心上,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是想绝交!”
我看着她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说着,心里十分高兴,没想到她还能如此鲜活的站在我面前!
忽而,她又道:“哎呀,算了,不跟你废话了,你快陪我去吧,我原谅你了!”
我只看着她,任由她拉着我在路上奔跑,拉着我穿过会堂的重重人墙,我看着她兴奋的站在那个作家的面前,“十里大神,我初中就开始读你的文了,你真的太了不起了,短短几年,居然可以创作出这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我是真的很崇拜您,您能帮我签个名吗?”
她激动的说着,对面的人礼貌的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书,笔在纸上划了一下,一气呵成,随后将书递还给她。
“我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她捧着书,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对面的人依旧没有拒绝,微笑倾身,轻轻的拥抱。之后,她却兴奋的丢下我,直直的冲了出去,我没有立刻追出去,我了解她,同时我也想明白了,我是重新走了一遭,回到记忆的某个节点,带着我年逾八十的经历与想法,用着我十七八年轻有活力的躯体,再去感受一遍!
这几十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事,遇到很多人,也欣赏了那时梦寐以求的美景,到最后我才明白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都感谢命运让我再走一遭,哪怕只是南柯一梦!
尽管现在我依然希望能和她一起流浪,赏沿途风景,但我更加明白我应该尊重她,既然她喜好安定,我便陪着她柴米油盐,卧看云卷云舒,这一次,绝不负你!
我走出去,她果然已不见踪影,估计是又躲到哪个地方去偷着乐了吧,这样就满足了,真好!
我走在校园的小道上,里面的一草一木,无不与记忆中的重叠,如此亲切。我如同生命的后十几年那样念旧,哪怕已置身于记忆里的那片天空下。
我虽最是思念与愧对于她,但对于记忆中的一草一木、一片蓝天、一朵白云、一汪清泉、一池春水,我都记忆犹新,分外怀念,尽管我决定了陪她安稳的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但并不代表我后悔了那些颠簸流浪的日子。
“嗨,清江!”
对面一鲜衣鲜颜的女子同我微笑打招呼,很熟悉,但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毕竟年岁已久,只见那女子尴尬的放下打招呼的手,敛起笑容,和同行的女孩子走了,依稀中我好像听到了:呵,不就当了个学习委员吗,至于这么拽?人都不理,真的是尴尬死了之类的话。
我也尴尬死了,但我始终没想起她究竟是何人,也怨不得她说的那番话,只是,我什么时候成了学习委员,我不是一直都是个清闲的体育委员吗?难道这一次 我所有的命运和人生轨迹都已被安排好了?这样也好,既然命运已经被安排好,那我顺应便是!
我沿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当初那个宿舍,看到了当时那群人,依旧是青涩年轻的模样,喜怒皆形于色,很真实,我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躺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与踏实感。
“阿青,你怎么了?”
田川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还是那种熟悉的问候,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担心,也难怪他们担心,曾经我是宿舍里最闹腾的,现在却……
只是按年龄算,我几乎可以当他们的姥爷了,这些许年的经历使我变得更加沉稳,也再青春不起来,这十七八的样子,不过一具躯壳而已,内里已经老到腐烂。
转眼间,便到了次日清晨,我早早的起床到她宿舍楼下等着,这条路我最清楚,印象十分深刻,后来的我不止一次的走在这条路上,走到这个楼下,期盼她能够鲜活的再次站在我面前,但是没有,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一次又一次 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我看着她满面笑容的和舍友走出宿舍楼,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一时间,我竟呆愣的不知言语,倒是她看到我先出了声。
“阿青,一大早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我等你一块去课室啊!”
言毕,她同行的女孩们好似懂了什么,哦了一声,而后给她一个眼神走了,她尴尬的笑了笑走向我。
“阿青,搞什么鬼啊!”
“没,没什么,今天上午是邓毓涛和刘博南老师的课,不点名,下午和晚上没课,要不要出去嗨一下?”
“真的咩,你也会逃课?”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注视着我,我有点心虚,从前我虽说不上是班里带头捣乱的,但也绝不是什么好学生,逃课这种事真的是做到得心应手,滚瓜烂熟,而今却意外的成为了班上的乖乖生,甚是不适。
“我订了欢乐世界的门票,你去不去嘛!”
“去啊,干嘛不去,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走吧!”
她拉着我就往西门走,依旧那么爽快,刚走到西门,公交车也刚好到了,大清早的,车上基本没人,而且我们学校是始发站,因此车上零星的也就五六人。
“阿青,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请我去欢乐世界玩,发财了?”
“怎么,平时就不能发发善心吗?”
我委实亏欠她良多,这一生我都独自一人浪荡在路上,只因我知道她会一直在原地等我,不论是弥补还是下定决心好好爱一次,我都不会不管她,都会把最好的给她。
“你是不是失恋了?考试没过?”
她反而担忧的看着我,好似我这一行为有多么的不合常理,可想而知这一生我有多吝啬。
“忘掉你的问题,坐好,不要说话!”
我深情的看着她,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她似乎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反抗,我安心的坐在她身旁,感受她的温度,实实在在的,甚至还可以听到她的心跳,我很安心,好久没这样了。
许久,到站了,我轻轻的拍醒了因紧张而睡着了的她,她好像还有些尴尬与不适应,看懂了她的我微微一笑。
随后,我们并肩踏进欢乐世界,初行并没看到多少游乐设施,但她并不觉趣味索然,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此处虽游乐设施不多,装帧却恍若童话世界,引得她甚是兴奋,待行至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处,马车漆上了纯白的颜色,马车的外壳是一个半透明的南瓜形状,十分的可爱梦幻,我叫停了她。
“晓纯,要不要试试这马车?”
“可以吗?” 她反问我。
“没事的,可以坐!”
说着我率先登上了马车,见我如此,她也随之上来。
此刻,她正兴奋于她实现了儿时的梦,而我,早已暗暗在心底谋划好了一切,即便如此,心态近百的我竟然开始慌张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要让她清晰的看到我的心意。
“晓纯,灰姑娘坐着南瓜马车来到王子身边,夜夜与之共舞,但从来只有灰姑娘来时的孤单与慌张,夜里乘马车的灰姑娘心里其实是孤独的。”
我看了一眼晓纯,她似乎对这新奇的论调很感兴趣,童话世界从来都是幸福而美好的,怎么会是我所理解的这样呢?
“如今,又有一个灰姑娘乘坐了南瓜马车,但她的王子希望她时刻幸福着,比灰姑娘还幸福 所以他陪着灰姑娘坐上了南瓜马车,不愿灰姑娘有哪怕一刻的孤独,不知道现在那个灰姑娘愿不愿意,将一生所有的孤独时光都与王子分享!”
说完我看向晓纯,她虽极力保持镇定,但双颊上的飞霞早已将她出卖,我知她的无措,亦知目前的她懵懵懂懂,不解多年好友为何这样,但我更知她心里有我,否则我不会在这时表明心意。
“灰姑娘用尽毕生力气,哪怕明知通往王子的路斑驳泥泞、满是荆棘,也依然愿意披荆斩棘,跌跌撞撞的行至尽头王子处,如今通往王子处的道路一片清明、暖阳围绕,灰姑娘可还愿意与王子同行?”
“可行至王子的路太长、太孤单!”
“我在路口等你,一起走到路的尽头,我不会让我的灰姑娘感到孤独,哪怕一刻也不会!”
我跳下马车,伸出手,她缓缓的将右手搭在我的左手,我握紧,下了南瓜马车后也依然不肯放。
本打算坐过山车时再与她表白,好像这样很是浪漫,但又顾忌到她可能会害怕到失聪,害怕不能给她印象最深刻的表白,我要她完全明白我的心意,我要她完完全全看到我,这样正好。
后来,我们坐了旋转木马、十环过山车、垂直过山车、各种过山车,还有大摆锤等刺激的项目,她又惊又怕,瑟缩在我怀中,我虽同她一样,略微恐高,但我更享受她靠在我胸膛的感受,原来这么踏实和满足,好像我就是她的全世界一样!
后来,她的舍友们知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按照惯例,我们要选一个好日子请她的舍友们吃饭,这是她们的规矩,不能坏 ,否则就得罪了娘家人!
饭桌上,她们皆暧昧的看着我俩。
“青江,没想到啊,学霸兼直男居然就这么骗走了我们晓纯,藏挺深啊!”
她的一个舍友调笑的看向我,我哈哈笑了几声,但并不尴尬。
再后来,她们说要想和晓纯在一起,必须过了她们那关——拼酒!
想来她们定是惯性的认为学霸的酒量不行吧,但又怎知踏遍千山万水、访遍知交老友的我早已千杯不醉,我微笑答应,一一与她们碰杯,每一次清脆的碰杯后便再次满上。
“好,晓纯就交给你了,是个爷们儿!”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微醺,唯余我与晓纯清醒如初。
“阿青,你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晓纯抬眼问我,眼神里掩不住的担忧与疑惑。
“为了保护你啊,我没事啦!”
之后我与晓纯将她们“拖”回宿舍,安置好!
此次只是我们恋情的起点,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我们很低调,但每日的问候关心,和大小节日的祝福礼物,我一样不落,我要她这一次做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因我而幸福的人。
后来,班内有个小小的party,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兴起的众人齐声起哄:亲一个!亲一个!kiss!kiss!
我们的初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结束了,她紧张,我亦紧张。当我看到她的脸与我不过一公分时,当她的睫毛轻刷着我脸庞时,当她的呼吸轻洒在我嘴角时,我不争气的紧张了,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吻她时,我的人是抖的,唇亦颤抖,蜻蜓点水,而后迅速分开,不让人看出我此时的紧张,实在太丢人了!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班上的人似乎并不满意适才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再次起哄,但我并不给他们机会。
“要看自己回家找片儿去,我对象,才不让你们看呢!”
语罢,喝倒彩的声音立时响起,其中不乏羡慕。
此后,我们的恋情被所有人看好,我们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是公认的模范情侣,我们也一如既往的走到了毕业。
毕业季大家分分合合,我们却着手布置婚礼,广发喜帖,所有的祝福和钦羡纷至沓来,我们欣然相收。
婚礼上,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穿洁白的婚纱,婚纱层层叠叠,似我们的感情一般,蓬松华美之余又不失清纯,今日的她,格外美丽;今日的她,格外幸福;今日的她,让我耳目一新!
司仪的唱和之词响起,晓纯牵着父亲的手,缓步走过狭长的红毯,走过众人的注视,走到我身边,不过两句我愿意,戒指便已紧紧的套在了对方手上,我们十指相扣,高举双手,向众人昭示着我们的幸福,向双亲证明着我们的相爱!
我们站在台上,站在众人的祝福中缓缓靠近,吻上对方,缠绵至深,闭上眼细细的感受她的温度,她的软糯,感觉一点点虚无,好似梦幻。
我睁开眼,伸出手想包住她,却见满天银子点点,阵阵花香,还是那个竹藤椅,我伸出的手,上面掌纹至深、青筋凸起,一双垂垂老矣的手,中指上没有戒指。
原来又是一场梦啊,只是,这一次,好真实!意识又再一次沉沦……
“喂,您好,是蔓藤球区公安局吗,我是竹蔓路58号的住户,隔壁56号住户家里隐约传出了一阵腐臭味儿,好像是出事了!”
数日后警方接到附近居民报案,警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楼下,楼上是逝去多日的老者,经检测,老者是自然死亡,死的时候很安详。
再之后,老人的遗嘱被发现,历年来走南闯北收集来的珍贵物什与财务皆捐入希望工程,唯一条绳链,与他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