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咏唐代诗人杜牧的《归家》,眼前就会浮现出我少小时黄昏的炊烟在丰惠老家上空弥漫回旋的镜头。
如今,身居市区,忙于俗务,我已经多年没能在晨昏相伴炊烟!然而,那失却了的炊烟,却时常飘于思绪之中;炊烟升起的美丽与温馨,在逝去了多少年之后,不仅没有在心头消褪,反倒像陈年老酒的醇香飘溢在记忆的深处。
记得故乡春夏的早晨总是雾气濛濛,在老家十字街上空,家家户户早上升起的炊烟,与晨雾搅在一起,便迷离难分地向着三岔港、金罍观、长者山……一直向古城西南的四野飘去。待到秋高气爽的时日,晨烟在澄净的空中化作一种婀娜的身姿,远远望去,疑是身披轻纱的玉女在晨风中曼妙起舞。
当然喽,老家的夕烟又是另一种秀逸风姿,它比晨烟显得更加成熟和性感。黄昏时,阳光即将告别辉煌而隐入夜幕,这意味着高潮就要结束,正处于比高潮更热烈的时刻,留恋与惆怅为那种热烈注入了更多的情韵,甚至热烈中不乏献身的悲壮;在我看来,夕阳比朝阳似乎更绚丽多彩,她总是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成熟中逸出华美,浅笑中充满欣慰,她最终裸露着火红赤诚的身心,意犹未尽地从金罍观西边的远山轻缓滑落下去——那不是一天的结束,而是她一番激情燃烧、倾情奉献后的暂时谢幕。有了夕阳的衬底,黄昏的炊烟那真是底气十足、风情万种!特别是在稻、麦成熟的时节,当金色的夕阳涂抹着三岔港畔金波滚滚的麦浪、稻浪时,从那翠竹绿树掩映的十字街粉墙黛瓦间,升起一股股炊烟来,经凉爽的微风轻轻吹散,便袅袅地飘洒于满目金色的氤氲中。
夕阳下踏上归途的老牛,因告别了劳作的负荷,心情变得轻松,它那难得的一声欢叫,也宣告了十字街农人们一天辛劳的结束。于是,农妇们赶快拨旺灶肚中的火苗,随着锅碗瓢盆的叮当歌唱,农家饭菜的清香犹如炊烟一样飘散开来,而催叫玩童归家的声声呼喊也此起彼伏。渐渐地,最后一抹阳光淡去了,炊烟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暮色。夕阳与夕烟构成的一幅金色雅图,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淡出了老家人们的视线。
我想啊,这正是夕烟的可贵之处:它在人们享受劳动成果、品尝可口饭菜之时,已经功成身退,而且隐退得无怨无悔!
对于老家的炊烟,我在过去晨昏相伴的那段时间,其实没有多少感觉,而在自己远离炊烟之后,倒有了新的感悟。人在喧嚣中呆得久了,难免思念田园的静谧。烦躁之际,自然渴望轻灵的心境。这样的时候,让那与晨昏同在的炊烟悄然飘升,无疑是最好的安慰!如果说,当年我对晨烟的欣赏仅止于曼妙和娇美,那么长久以后的回味,更能感受它荡涤心灵的那种安宁详和;如果说,当年我对夕烟的赞赏,仅止于它的性感和绮丽,那么年过半百后的回眸,那夕烟分明是故乡的标志,是老家的呼唤!
是啊,多少年来,我只要一吟咏《归家》诗,脑海中就会飘升起老家的炊烟。我总在想,那炊烟就是无字的“家书”和无声的“归家”,至于诗作的《归家》,或者歌唱的《归家》,只是对老家炊烟的注解。老家三岔港是我生命的港湾,老家十字街有父老乡亲永恒的挚爱。我漂泊的心灵再累,积压的疲惫再多,都会在那里浓浓的乡情亲情的暖流中融化。
时光荏苒,岁月静好;现代文明诱使人们远离了炊烟。我不知道,在没有炊烟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们,对炊烟会是怎样的印象?我只知道自已心目中的炊烟:虽然容易随风而逝,但它所蕴含的诸多精神元素,却是我的精神家园甚至精神生命的重要构成部分!
老家的炊烟,默默无言地飘逝而去,却有千言万语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