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看来,下雨天有着朦胧的美感。远山氲氤在天色下,如美人眉尖青黛,缱倦幽远。泼天雨幕,纷洒人间,涤荡喧嚣尘世,天地间一片清明。
本是良辰美景,然而,此时此刻,小黎的心情如这眼前雨水冲刷过的路面一般,泥泞不堪。她甚至想咒骂这鬼天气,一点预兆都没有,说下雨就下雨。
看看手里提着的黑色塑料袋,回想起出门的由来。
今天早上醒来,一睁开眼,她就觉得身体不对劲,小腹隐隐约约有坠痛感,掐指一算,她仍抱有怀疑,猜想着可能是别的原因。直到从卫生间出来,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她的亲戚提前到访了。事实上,她的生理期一向准时,由于她天生体质不好,所以平常她及为注意个人饮食,很少去吃那些辛辣,性寒凉的食物。
就是前天,在她刚午饭后她的邻居兼好友芳蕊兴冲冲地过来找她,说什么蒋小鱼(她们的死党)隔壁那里新开了一家火锅店,食材丰富多样,底料鲜美多滋,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才七块钱一斤的食材,比别家那些十块、十几块的不知道实惠了多少!!!央求她傍晚一定要跟她们一起去,并且明确表示,她特意在中午杀过来就是为了防止她以吃饱了为借口推脱,说到这,她眉开眼笑,尽显得意之色。然后,她又说,我知道你担心吃了怕身体受不了,没关系,我们吃素淡点,不加辣椒就好了,你就跟我们去吧,大家好久聚餐了。说着摇头晃脑的,大有不跟她去她就耍赖的势头。总之,她就是要让她非去不可,杜绝一切借口。嗯,看着好友撒娇买乖的语态,她思索一番,考虑到自己确实好久没有吃火锅了,有点嘴馋,而生理期在两周以后,不用担心身体方面的问题,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想扫她们的兴,所以就同意去了。
到了那里,看着装修新颖的门店,感觉还是不错的。蒋小鱼已经点餐,准备好一切了。食材,酱料,餐具都上桌了,锅里的水也煮开了。蒋小鱼看到她们立马丢掉手机,神采飞扬的,大老远就可劲地招呼!
终于落坐,开吃!
吃着吃着,蒋小鱼说,阿黎,我觉得味道有点平淡,我们加点辣椒好不好,就一点点,提味。小黎觉得有道理,加!
继续吃着,芳蕊说,小黎黎,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又没味道了,再来点辣椒好不?小黎老着她哀求的表情,好,加!
最后,她们为了发扬勤俭节约的中华传统美德,硬是把所有点的食材都吃了。她已经不想说她的肚皮是否有撑破的趋势,她只知道自己的舌头和嘴唇已经被麻痹得失去知觉了……
想起那个鲜红油亮的汤锅,她在冷风中打一个寒颤,那寒意从被打湿的衣袖渗透入体,她感觉自己的肚子在今早红糖姜水的慰贴之后第一次重新作痛。她不禁用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蹲在屋檐下的墙角,静静等待雨势减弱。
可能因为她蹲着,感觉风力没有那么大了,肚子的疼痛也缓解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黎开始百无聊赖起来。一模口袋,手机不在!?可能是出门的时候太急,只拿了钱包。小黎想仰天长叹一声,啊~
算了,她找到一个小石凳上,缩起双腿,双手环抱,头搁在手肘上发呆。因为风势减弱,雨水并没有泼洒至屋檐下,加上她体态纤瘦,所占空间不大,所以小黎的脚下还保留着一小片干燥的空地。她看着雨幕,两眼放空,觉着自己有点睡意了。
突然。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她看见不远处从墙角处出现了一个斑驳挺拔的身影。由于她眼睛轻度近视,加上雨幕的遮挡,她眼中那人的形象俞加的模糊不清,仿佛玻璃窗上的印迹,涂抹成一片,难以识别轮廓。
慢慢的,越过重重的雨幕,他一步一步走进她的视野。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她看到他步履稳健地走来,那些狠狠砸向地面又飞跃跳动的雨滴好像都对他退避三尺。他的黑色耐克鞋鞋面干净,豪无泥点。亚麻色长裤仍极熨贴的包裹着他修长好看的长腿,清爽无比。往上看,他的白衬衣下摆没入长裤,显露出窄瘦直挺的腰身。衣袖仅挽至手腕,右手中拿着一把宽大伞檐的黑伞,左手好像挽着一件衣服。接着,她无疑看到了他的脸。她看他入神,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他可能感觉到了她的凝视,倏然转头,碰巧他四目相对。她瞳孔收缩,一下子受到了惊吓,甚至没注意看清他的脸,就忙不迭的收回目光,低下了头。她自然没有看到,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眸中划过的诧异和惊喜,收回伸出去的长腿,身体一转,便朝她的方向走来。
小黎低下头后,把身子也缩了一下。她因冷风吹刮而凸显苍白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她深觉羞愧,以这种狼狈不堪的形象出现在别人眼中。她不禁用手拨了拨自己因雨打湿黏合在脸上的凌乱发丝,尽管她认为可能为时已晚。她微抬头,试图瞄一眼那人的去向,结果一阵踏水声响,那双特别干净的鞋子进入她的眼帘,有珠串般的雨点由上落下,滴在她雨水湿透的鞋子前面,消失不见。。她听到此生可能都无法忘记的声音,如佩玉鸣环般动听。
他说:“可以邀请你跟我共乘一把伞吗?”她情不自禁地抬眸,恰好面对他温润清俊的脸庞,望进他纯粹黝黑的眼瞳,此时此刻,檐外雨潺潺,他背对雨幕,向她伸出手,她看到他手掌上清晰的纹理,也看到他恍若承载了璀璨星光眼神,不由得看痴了,忘记了反应。直到看见他唇角抿起弧度漾开温柔的笑意,小黎才恍然惊醒。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的薄红加深,直接蔓延到耳根。在她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她听到收伞的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落在身上慰贴入心的温暖。他把手上的那件衣服盖在了她的身上。她用轻如蚊呐的声音道了一声谢谢。他温声询问:“还能站起来吗?”
小黎想到自己手里的东西,猜想他可能知道了,又觉得脸一阵火烧,无地自容。她埋着头,微微测身,双手箍紧手里的塑料袋,双腿使劲地站起来。因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她站立不稳,险些摔倒,然后她感觉到他用手肘轻轻抵住她的后背,她不由得轻颤,僵直着背。“你还想摔倒吗?”他的轻笑声从左上方传来,温润入耳。小黎自觉不应再扭捏,她索性放松,站直身体,跟着他的脚步走。
雨还在不停地下,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噗噗噗,伴随着小黎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动出来。隔着外套,她依然能感受他的手心传来的热度,让她暖到心坎里。在这伞下的方寸之地,她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她想,要是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小黎从来没有像这样热切期盼过回家的路可以更长一点,但是她知道离别终究会到来。而此时此刻,她只能把让自己多看他几眼。她虽然一米六几,但是也仅仅到他的肩膀,她略略抬眼,看到首先入眼的是他凸起的的喉结,往上是白皙、线条柔和的下巴,然后是有些微翘的薄唇~,心跳加快,她慌忙又低下头。
“啊~”脚底下刚好有一滩水洼,她眼看着就要踩下去了,忍不住低叫一声。然后她就感觉到他的手肘用力揽住她的腰,轻地移位,避过那滩水。但是由于急促的动作,还是有水花四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肮脏的泥水飞上他干净的裤脚,瞬间打湿。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透露出懊恼和自责”
他低头看她,眼中又有笑意,眉毛悠然舒展“没事,不用介意”。
远远看过去,那常年被风雨侵蚀惹得锈迹斑斑的铁门显露出一半的身躯,好像在提醒她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小黎想故意放慢自己的步伐,拖延片刻,还是释然。
在离那铁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头,那一刻,她仿佛瞬间摒弃了所有的羞涩与不安。她极力隐藏住自已眼底的情绪,抿住嘴角,展现出甜甜的笑容“小哥哥,我家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说着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总之。我很感谢你”
他微笑着说:“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嗯?”他的声音被夹杂在雨声中,小黎一下子没听清。
“嗯,好”
“那……那我走了,再见。”小黎决绝地转头,甚至连手都没摆,三两步踏上石阶,拉开门走进去啪的关上。她走得匆忙,自然没有看到他黑亮眼眸中翻搅的情绪,也没有听到他飘散在风雨中的那句,“再见”。
小黎靠在门上,内心蔓延出无尽的怅惘,一丝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半湿的头发让她感觉到微寒,可是身子却很暖和。“啊”,她忘记把衣服还给他了。她犹豫了一下,却抑制不住心里的窃喜,她摸了摸衣服袖口,呃,决定不还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直接把衣服脱下来,拿衣架晾上,抚顺上面的褶皱,拿进房间挂在自己的床头。忽然,小黎意识到自己房间的窗户刚好能看到下面门前的公路,于是她急急走过去大力推开窗户,伸头往下看。只见,大马路上依旧风雨飘摇,然而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雨受风势涌入窗内,雨点打在脸上凉丝丝的,但却抵不过她心底的凉意。
后来, 小黎每次回家宁愿绕远路也要经过他们初遇的巷口。而当她东张西望被蒋小鱼询问时,她只笑笑说没什么,尽管这没什么曾让她期盼了多少个日夜。
后来,直至高中毕业,她都再没有遇到那个浅笑如风的人。
后来,每次下雨天,都成了小黎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