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中最动听的夜晚,始终是秋夜,小院就是我的世界,守往进院小路的是两棵梨树,一棵金秋梨,一棵为青皮梨。春天如大雪纷飞,秋便梨香满园。
做得最痴迷的事,莫过于在刮狂风时,张嘴等梨被风吹落至口来!不舍得吃树上的一果,因为父亲说那是我们的书啊!笔啊!可惜,我们兄妹毕业后,梨树一天天老去,挂果越来越小,直至干枯,几年未拜老访,去年一看,只留下一树桩,不忍坐上去,细数了年轮,竟然与我同岁。
父亲总会在七夕对我说:“天门开时,对着月亮,用针穿过一根线,天梯就会挂在梨树梢上,让我可去上天望望。”每次我都没等天门开就睡在椅子入梦乡……
奇怪的是,我总发现我睡在软软床上,好奇地问父亲,是哪个神仙下凡,把我抱入屋里,放至床中,父亲总是笑而不答,直到我当母亲后,也下凡数次后,方知神仙一直在身边。
老屋的小院被父亲用故事来装满,从祖父的策马三百里,记对联千副,到贺龙与祖父拜把一担银元支军,从家里良田百亩到孤儿寡母受欺,从祖父被杀,到祖母一枪救腹中儿。从他自己只读七天私塾,学三日珠算,却能识文断字,写信,做会计……总不忘时刻学习!最难忘的一句,你祖父是读书人,曾办学传道,家虽穷,但书香门第,切不可不读书!
父亲不满足讲自家的故事,更希望我讲讲别人写的故事。每年他总是要选一块上好的地,种上旱烟,秋时,选几架上好的烟叶,晒干,切成细细地烟丝,装在大布袋里,便满条河去会老庚,出去半天,便会带回一一本书如:《三国演义》《封神榜》《聊斋》……一本本书便源源不断地来到家中,每次上山前,父亲总问:想背柴拿背笼,还是背故事拿中呢?而这时的我总是觉得父亲有点傻,拿着书跑了,书被我挂在牛角上,牛儿吃草,我便躺在草地吃书,发现书中的故事真是不一样……放工后,吃完晚饭,父亲便在院抨摆好三四张长条凳,把吃饭桌擦上三遍放在街檐台阶上,泡上一大缸大叶茶,静静等着我这个“角儿”出场讲故事……以至后来,我的唯一幸福是拥有一本本书,而不是想要一件漂亮的裙子……
父亲,我想对你说:我变成一个讲故事,教孩子写故事的人,是你为我架了一架天梯,在山野荒蛮之山村,也让我仰望到另一个天空。
父亲,咱爷俩有多久没有唠嗑了,有一年零二十一天了,那天我把母亲接到城里时,你也跟着来到吧?不然为何我好好放着的你的笑容会在深夜跌到桌子呢?
父亲,今日我来到这老屋,来寻你,一起陪母亲吃饭,轻轻唤她一一珍一一珍一一
可是,院子里,鸡儿还在悠闲散步,喂鸡的碗还在,往里面撒玉米的你呢?
门前的柚子已挂果,可那个把柚子摘下来,藏在松针中的你呢?
阳光下糖馓洁白软糯,那个扶着我的手,画一朵向日葵的你呢?
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什么时候把父亲弄丢了,那架天梯还在,可却上不了天堂,寻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