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读《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来到广东至今天已有整整十六个年头,这一路走来,漂泊的历程也好似心路成长的历程。

经历种种,人到中年,才更深切的感知心态的重要。才发现原来人生的好坏真的在自己一念之间。一路亲见公司的建设、发展,一路与之同行,见证着她南征北战、日益强大,仿佛感受到一刻有一刻的变化,一步有一步的境界,却也亲眼目睹了所谓改革利刃下的各类的牺牲和各种人事的倾轧。

终于发现很多的东西本就是身外之物,不必放在眼里,更不必放在心上。但,生命的意义却是需保证------自己还在路上,还在积极奔走向前的路上,无关名利。

 也许为生活漂泊是一个充满辛酸的过程,但朝着一个确定的目标漂泊时,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过程。

若一个漂泊者在前进路上能寻到并拥有一盏明灯、树立的一个方向标、倒是件让人安心、温暖的事,如读村上春树的这篇《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附:喜欢的文录

一个不写成文字就无法顺利思考的人,想找寻自己跑步的意义,非得动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这样的文章才行。

现在是坚忍地累积奔跑距离的时期,所以眼下还不必介意成绩如何,只消默默地花上时间累积距离。

欧内斯特海明威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持之以恒,不乱节奏,对于长期作业实在至为重要。一旦节奏得以设定,其余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要让惯性的轮子以一定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旋转起来,对待持之以恒,何等小心翼翼亦不为过。

思考人生时,我不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根被冲上海滩的漂流木。从灯塔方向吹过来的贸易风,摇曳着蓝桉树的梢头,沙沙作响。

可是当你不顾一切地坚持跑完,便觉得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躯体最深处挤榨了出来,一种类似自暴自弃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不过不知何故,跟别人一决雌雄,我自小就不甚在乎胜负成败。这一性格在长大成人后也大致未变。无论何事,赢了别人也罢输给别人也罢,都不太计较,倒是更为关心能否达到为自己设定的标准。在这层意义上,长跑方是与我的心态完全吻合的体育运动。

小说家这一职业,至少对我来说,是无所谓胜负成败的。书的销量、得奖与否、评论的好坏,这些或许能成为成功与否的标志,却不能说是本质问题。写出来的文字是否达到了自己设定的基准,这,才至为重要;这,才容不得狡辩。别人大概怎么都可以搪塞,自己的心灵却无法蒙混过关。在这层意义上,写小说很像跑全程马拉松,对于创作者而言,其动机安安静静、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身内部,不应向外部去寻求形式与标准。

在我与跑步之间,这样一种徐缓的倦怠期前来造访了。其间有着付出的努力得不到报偿的失望,有着理应敞开着的门户不知何时却被关上的茫然。

河流这东西,除非有过极大的变化,大体看上去相差无几,查尔斯河尤其一如往昔。岁月流逝,学生们的面孔交替更换,我则年龄增长了十岁,恰如那句话所说:往事如烟。

敞开胸怀呼吸清晨那紧凑坚韧的空气,蹬踏跑惯了的地面,奔跑时的喜悦重又苏醒过来。脚步声、呼吸声与心脏的鼓动交织一处,营造出独特的交响节奏。

不过为了明确事实,我得言之在先:说起来,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表达得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

所以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便在这样的空白当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心灵中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空白。人类的精神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坐拥真空的程度,即使有,也不是一以贯之的。话虽如此,潜入奔跑着的我精神内部的这些思绪,或说念头,无非空白的从属物。它们不是内容,只是以空白为基轴,渐起渐涨的思绪。

我唯有将细微的判断暂且留待后日,先将眼前的东西照单全收,姑且与它一同生存下去,就好比对待天空、云朵和河流的态度。我还觉得,这些东西中无疑存有某种滑稽可笑之物,而根据心境的变化,它们未必一文不值。

别人自有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我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

我就是我,不是别人,这于我乃是一份重要的资产。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这种自立性而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当受到某人无缘无故(至少我看来是如此)的非难时,抑或觉得能得到某人的接受却未必如此时,我总是比平日跑得更远一些。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地消耗一些,好重新认识自己乃是能力有限的软弱人类从最深处,物理性地认识

能够默默吞咽下去的东西,就一星不剩地吞咽进体内,在小说这一容器中,尽力改变其姿态形状,将它作为故事的一部分释放出去。

即便是我,也没有赏玩他人的嫌恶的爱好。

不过此时此刻,只管埋头跑步即可。意义嘛,留待日后重新思考也为时不晚。以后重新思考,乃是我的特长之一,这特长随着岁月流逝而愈加洗练。

现在好歹算是爬过了人生中一段陡峭台阶,来到一个稍稍开阔些的场所,心里也生出了自信:既然已经安抵此地,今后就算路途多舛,大概也能对付过去。

利用工作间隙,摊开稿纸,断断续续地抽空写上半小时一小时;支撑着疲惫的躯体,仿佛跟时间竞赛似的奋笔疾书,精力也无法集中。采用如此零散的方式写作,即便能写出新颖有趣的东西,也写不出内容深刻、意味幽远的小说

人生之中总有一个先后顺序,也就是如何依序安排时间和能量。到一定的年龄之前,如果不在心中制订好这样的规划,人生就会失去焦点,变得张弛失当。

我说起每天都坚持跑步,总有人表示钦佩:“你真是意志坚强啊!”得到表扬,我固然欢喜,这总比受到贬低要惬意得多。然而,并非只凭意志坚强就可以无所不能,人世不是那么单纯的。老实说,我甚至觉得每天坚持跑步同意志的强弱,并没有太大的关联。我能够坚持跑步二十年,恐怕还是因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觉得那么痛苦”。人生来如此:喜欢的事儿自然可以坚持下去,不喜欢的事儿怎么也坚持不了。

外部的风景该撷取多少为好,而内心的世界又该挖掘多少为妙?对自己的能力应该相信多少,又该对自身有多少怀疑?假使当初我改行做小说家的时候,没有痛下决心开始跑长跑,我的作品恐怕跟现在写出来的东西有很大的不同。

  年轻时写出优美而有力的杰作的作家,迎来了某个年龄,有些人会急遽地呈现出浓烈的疲惫之色,可用“文学憔悴”一词来形容。写出的东西也许依旧很美,其憔悴或许也自有韵味。然而其创作能量日渐衰减,却是一目了然。

想象力与支撑它的体力之间的平衡,业已土崩瓦解。此后,便只能运用旧有的技巧和手法,利用类似余热的东西,将作品的轮廓打磨齐整而已。即便委婉地说,这也绝非欣悦的人生旅程。有些人甚至在这个关头自绝性命。还有一些人干脆爽快地放弃创作,踏入殊途。

我心目中的文学,是更为自发、更为向心的东西。自然而积极的活力必不可缺。在我而言,写小说就是向险峻的高山挑战,是攀登悬崖峭壁,经过漫长而激烈的搏斗之后,终于踏上顶峰的营生——或是战胜自己,或是败给自己,二者必居其一。我始终牢记这种意象,来从事长篇小说的写作。

就日语来说,我情愿坚守独自伏案作文这一营生。在文字的主场上竞技,我尚能较为自在、有效地捕捉词语和文脉,赋予它们轮廓——这毕竟是我的职业。理应以这种方式去把握的东西,倘如换作在万目睽睽之下高声诉说,我便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有一种重要的东西从中零落而去。我恐怕无法认可这样一种剥离。在现实生活里,也不想让自己的脸庞成为公众之物。我不喜欢走在路上时,素不相识者向我打招呼。这才是我不愿意在众人前露脸的最大缘故。

我这样告诫自己,几乎一心一意地想着这几句话,坚持了下来。倘如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也许就会在途中因为苦痛而崩溃。“自己”这一存在的确在这里,与之相伴,“自我”这一意识也在。然而我努力将它们看作“便宜的形式”。这是一种奇妙的思考方式、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这是拥有意识的人试图去否定意识。我不得不将自己驱赶进无机的场所里去,即便只是一小步。我本能地悟出,唯有如此,才是存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自己处于这深刻的疲劳中,将这疲劳全盘容纳,还能扎扎实实地继续奔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高的愿望了

现在,我觉得好像从持续很久的“跑者蓝调”的烟霭中,渐渐解脱出来。尚未完全解脱,但是有了某种重新开始的苗头。早晨准备出去跑步而穿起慢跑鞋时,我可以感受它微弱的胎动。在我的周遭以及内部,空气的确开始流动。我愿意精心培育这小小的萌芽。为了不漏过一个响动、不错过一个场面、不迷失方向,我向着自己的身体集中精神。

归根结底,岁月周转一轮,周期完成一个循环。我内心有这样一种实感。作为日常行为,跑步中值得高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重新归来了。

雨忽强忽弱,仿佛突发奇想,虽有雨住的时候,却片刻不曾露过爽朗的晴空。天空白始至终为这个地方特有的厚厚灰色云层紧紧遮覆。好似一个优柔寡断、狐疑不决的人,那雨磨磨蹭蹭地下了又下,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变成了一场豪雨。

尽管如此,不安还是不肯遁去。那曾在眼前一闪而过的阴影,莫非烟消雾散了么?它不会仍然潜伏在我的体内,静静地等待出击的时机么,就像一个躲藏在看不到的地方屏息缩肩、等待着人睡熟的高明盗贼一样?我凝神注目,试着窥视身体内部,企图看清存在于彼的东西是什么形态。然而如同我们好似迷宫的意识,我们的身体也是一个迷宫,处处是黑暗,处处有死角,处处有着无言的启示,处处有两意性在等候着我们。

不论到了多大年龄,只要人还活着,对自己就会有新的发现。不论赤身裸体地在镜子前站立多长时间,都不可能映出人的内面来。

对于我这样的跑者,第一重要的是用双脚实实在在地跑过一个个终点,让自己无怨无悔:应当尽的力我都尽了,应当忍耐的我都忍耐了。从那些失败和喜悦之中,具体地——如何琐细都没关系——不断汲取教训。并且投入时间投入年月,逐一地累积这样的比赛,最终到达一个自己完全接受的境界,抑或无限相近的所在。

小说家应当在何种程度上固执于小说,而又应当将心声公开到何种程度,恐怕因人而异,难以一概而论。我希望通过这本书的写作,寻觅到一个对我而言类似基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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