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要求的粥,没有。四姨有些为难,说,等下,红梅、青梅(我表妹)几个要来,要不,下面条行不?
那就面条吧,省事。人老了,张罗一餐午饭,也是不容易,得花时间。不像从前,四姨烧一桌饭,那感情是小菜一碟啊,不但快,而且色香味俱全。
厨房里香喷喷的味道飘起时,我与四姨夫坐在桌边聊天。东扯扯西扯扯,总之,顺着老人家的意思。四姨将满碗面条端上桌的时候,满脸歉意的笑,瘦削的脸上皱纹像蚯蚓般地爬开。好一阵心塞。
其实比这心塞的,还有一幕,似刀般刻在了我的心里。吃面的时候,四姨夫不小心将一丁点的面条掉在桌上,他毫不在意地用手将面条撮起来。可能是视力不太好,也可能是面条太小,四姨夫那枯瘦的手指在桌上拿捏了好几下,好不容易将那米粒般大小的面条塞进嘴里。
我拿眼望望妻,心里头有些梗。这是我的至亲长辈哦,曾经的风光无限,如今都在岁月的老去中打回了原形,黯然失色,毫无造作,无比接近了一种澹泊或者是无欲或者是清苦的生活,只为了苟延行将朽木的生命。
原本老表在高河有房,够老夫妻俩住,但是四姨夫死活也不肯去,说是住在家里自在,哪也不去。注定,今生他是要与老屋在一起的。一辈子。
与四姨四姨夫告别时,四姨夫非要跟着我们,送我们到车边,趴在车窗边左道保重右道保重。自古亲情重别离,尽管,是给他们拜年的时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是,这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日,多少年?转瞬,我亦是白发乱生,人到中年。看到长辈们的衰老体弱之相,才知道,自己也不小了……
③
往二姨家的大路还记得。过年时知道她在老家,想必正月在家,也没打电话给老人家,就直接过去。去坐一会儿,打个照面拜个年就行了,各有各的事,不必增添太多的麻烦。
一条绕塘的水泥路通向村庄,不太宽,容车通过。到了村庄里面,七零八落处处是人家,不知道究竟哪家是二姨家了。找到一户门开着的人家,一问,说前排再前排就是。连连道谢。
沿着碎瓦碎石的小路往前,就看见一方池塘,靠近池塘有一户人家,后屋前院,也有几份老旧的模样了。
绕着墙根走,见院墙有些斑驳了,青苔暗生,褐砖半露。想着走过这道墙马上就要见到二姨二姨夫,心里止不住有些兴奋。也说不定,姨侄、姨侄媳妇、姨侄孙的到来,也会给他们带来一点惊喜呢。
刚到院门,便看见二姨夫手捧茶杯,一个人在院子里晃悠。忙喊。二姨夫定神望了一下,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快步过来,握手。连说,哎呀,忙,还跑么事呢。你二姨到哪里去了呢,我来喊。
二姨夫外出喊二姨去了。顺着大门,可以看见房间里一个孩子正在床上的被窝里挪动着。估摸着是二老表的孩子。天冷,又是正月,孩子多喜欢赖床。
有不少年没来过二姨家了。还是老样子。怎么没有了记忆中那样的气派呢。记得那时,二姨家的房子,不光是在姨们中间,就是在她村庄,也是算好的,当时让我暗地里羡慕不已啊:三开间楼房,壁上还粘贴着明晃晃的白瓷砖,外带一个大院子,院角有葡萄架……可是现在,在岁月的流逝中,曾经的美好,说褪色就褪色了。这也好比人,老了,就不如往昔,不比从前了。
二姨一路笑呵呵地小跑回来,急火火的,有劲,永远是那样健康那样乐观的那样知足的模样。二姨二姨夫养得好啊,妻感叹说。是呀,七十四岁的人了,还这样身体力行,还照看着孙子上学,县城乡村两头跑,真的是不容易。
喝茶嗑点瓜子,二姨说,阳阳(二老表)到大姑家去了,等下要回来,你们就在这吃中饭罢。
客气归客气,我们连忙婉辞,说等下到白果的小姨家去拜年,然后返回县城,妹子妹婿那边早有安排,以后有机会再来拜望,到时定尝尝二姨的厨艺。哎,说是这样说,巴巴的来,有时是有心无力啊。
所以,年才有这样的机会,才能让亲人们见见面。拜年也是年的内涵之一,是不容忽视的一件事。尽管来去匆匆,但见上一面,就会安心很多。那份亲情,不可能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疏淡,只需偶尔的见面,就会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④
到小姨家受了一番周折。虽有二姨夫的提示,但还是走岔了。问问过路的人汪湾怎么走,说是过前面的小河埂,再沿一条大路笔直走,就到了。也不好意思细问,只好过圩埂再说。
穿过圩小河埂是广阔无垠的稻田,四围是座落在圩埂上的村庄,到底是哪座村庄呢。稻田中间乡村马路纵横,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条。只好顺着一条返回大河埂,一问,说沿大河埂往前大概里把路下拐有条田畈路,直达汪湾。不胜感谢。
沿着圩埂蚁行,大约三里模样,才看见有条通向田野的路。哎,乡亲们的路程意识模糊啊,一里与三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大概差不多而已。
田畈路找到,就有点印象了。驰过,上小河埂,具体哪一家,依然一头雾水。往前,找到河埂路宽一点的地方停车。下车,碰见一小伙在掀车后箱盖,正往里放东西。
忙问,汪伯根还是汪贵根家可知道?
惭愧,多年少有联系,把小姨夫的名字都记得有些模糊了。
那小伙连忙微笑着摇头,啊?你说哪位?不知道啊。
听口音,小伙不是本地人,有些懈气。正张望,见车边的屋里面有人拎着包出来,将包拎到车边,看样子是要出去。
那人一抬头,与我来了个对视。啊?那不就是小姨夫吗。一阵惊喜。原来,正好到了小姨家,只是多年未上门,忘了。
也难怪,这是新屋,你只来过次把,小姨夫憨笑着说,原先老屋,在前面,你刚路过的,门是锁的。
一介绍,刚才那小伙,是未曾见面的表妹婿。真的是“一代亲二代表”啊。进屋,小姨跑过来,哎呀,大哥大嫂这样客气!
小姨夫连忙摆上瓜子糖点,正准备泡茶,连忙制止,不用不用,刚才二姨家喝过了。你们这是准备马上出发,到哪?
原来是到县城去,小老表的小家庭在那里。小姨常年基本在老家,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九十三的婆婆要照顾。有什么办法呢,其实县城那边孙子还小,也需要人照看,为这事,小姨左右为难,真好比是一个“卡”字,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匆忙着与小姨一道赶往县城,竟然连九十多岁的姨奶奶都忘了去看望,真是对不住。想想,姨奶奶刚才在哪呢,不在屋里活动,要不,还躺在床上?人老多有不便,是日落西山的时候了,高寿啊……要怎样的修行才修得这样的福份哦。
回来的路上,与妻聊着。妻说,老奶奶(我妈)不在了,这姨,每年都要来拜年,也算是给老奶奶一个交待,再说,也是我们下辈应该做的。等到哪年,哪个走了,就不用拜年了,你说呢。
是啊,人生就这么回事,我深以为然。姨妈也是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