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 · 十二》(洛氏恐怖中篇小说)

当他醒来时,熟悉的情绪全都回来了——压抑、焦虑、紧张、沮丧、悲伤、痛苦...吊坠失效了。昨晚睡前的负面情绪再一次占据杰恩玛的脑海,甚至比那时更严重——就好像镇痛剂在药效结束后只会让人感觉更疼。

杰恩玛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哆哆嗦嗦地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取出衣服里的吊坠。

那串暗淡的,毫不起眼的,和他第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的吊坠。

与此同时,另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和那些负面情绪一起压的杰恩玛喘不过气。本能在向他呼喊: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户,天空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其他地方也跟杰恩玛印象中的一样。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杰恩玛实在想不出来,于是决定先去船舱里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而就在他伸出手摸向门把手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船上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只剩他一个会动的活物。

杰恩玛心里很清楚,这艘船的另一个“乘客”可不是什么安静的“小家伙”。这时,他突然想起上次梦境的最后,吊坠的光曾因怪物接近变暗了一点。如果把这两点联系起来,那么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怪物此刻就站在门外。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象出自己打开这扇铁门后和怪物面对面的场景。随着一阵剧烈地颤抖,杰恩玛感到自己的肠胃一阵抽搐,接着这股感觉顺着食道爬进喉咙。就在快要发出干呕声时,他的双手及时地捂住嘴巴。他知道房间的隔音效果很不错,但他不清楚怪物的听力如何。杰恩玛当然没法肯定怪物就在门的另一面,但他很清楚如果它真想强行破门,那这扇门绝对挡不住它。

杰恩玛不知道怪物除了听觉,是否还有其他方式可以知晓房间内的状况。他害怕怪物在自己转身的一瞬间破门而入,所以他只能一边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一边慢慢地,小心翼翼的以来时地姿势退回床上。

此时的场面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恐怕会感到非常滑稽:在一间很普通的船舱里,有一个成年男人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床上。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同时嘴巴微张,看上去略微有些呆滞。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船舱里唯一的出口,即使那边似乎没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没有奇怪的影子、没有诡异的窃窃私语、没有剧烈的敲门声……事实上,此时此刻整艘船安静得不得了。旁观者看不出也听不到有什么值得他害怕成这样,最后多半只会以为这个男人有什么精神疾病,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发作了。

一开始,杰恩玛心底的某个角落出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给他讲故事。

很多个故事。和他有关的故事。和他的朋友们有关的故事。和那个未曾见面的前辈有关的故事。

其中有他记得的,也有他不记得的。有过去发生过的,也有未来会发生的。

在那个声音的帮助下,杰恩玛想起了很多,也想象了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而每过一秒钟,他心中原本被压制的负面情绪就会放大一分。

杰恩玛早就失去时间概念了,慢慢的,他开始麻木了。他到底在害怕什么?那扇门?还是那个不知道在不在的怪物?那个前辈真的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他真的死了,周围的人能记住他多久?几个月还是几年?……很多类似的问题冒了出来。杰恩玛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颗星球没了自己照样会转下去。

他把不记得什么时候裹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看一看自己这一夜的担惊受怕是否有意义。他想通了,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死,那他也要死得有尊严,而不是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等死。

杰恩玛费劲地用手肘把自己撑着坐起来。

杰恩玛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肌肉。

杰恩玛伸出一只脚。

杰恩玛的那只脚踩在了地板上。地板很凉,凉的让他打了个激灵。

杰恩玛站了起来。

杰恩玛迈出了第一步。

杰恩玛醒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柔软的床上时,几乎立刻便冷静下来——吊坠的效果回来了。他看了眼时间:5:19。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而拜斯坦没有回来,所以宿舍此时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看来自己在梦里的感觉并非错觉,而是这次呆的时间真的更长。杰恩玛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梦一边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淡定得仿佛刚才濒临崩溃、自暴自弃的不是本人。事实上,吊坠似乎远不止给佩戴者加buff那么简单。它还可以让自己在记住梦中经历的同时,忘掉或者说剥离掉当时的心情和感受。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人是有同理心的,即使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不幸遭遇也会或多或少产生情绪波动。但他此刻回忆自己在船上的每分每秒时却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就好像一个机器人。同时,因为是他自己的经历,所以不存在任何“道听途说”产生的偏差。

这两点想加的结果就是,此刻的杰恩玛感觉自己仿佛电影里那些训练有素、没有感情的特工:沉着冷静、客观理智地面对自己遭遇的危机,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出“唯一解”,最后化险为夷、拯救世界……

可惜的是,杰恩玛遇到的问题有点过于超出常理,所以后半句实现起来有点难度。不过他还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客观详细地把所有经历写下来,而不用担心因为恐惧或其他消极情绪导致词不达意。

当杰恩玛终于合上笔记本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拜斯坦在中午回来过一次,还给他带了午饭。这次拜斯坦倒是注意到了笔记本,但没来得及细问,就被他以“在整理明天交给前辈的现阶段研究资料”为理由糊弄过去了。当然拜斯坦看他写得如此认真,也不好意思打扰他,稍微聊两句就出门了。

杰恩玛吃“下午茶”时只能依稀想起自己当时叮嘱拜斯坦:如果他明天回来发现自己不在,同时宿舍里坐着一个陌生人,不用紧张,帮忙把这个笔记本给那个人就好——前辈好像知道自己住哪里。拜斯坦听到这话其实有很多问题,但当他看到朋友那严肃的表情时,张开的嘴就闭上了,他只是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杰恩玛自己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当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毕竟他本打算以防万一,明天一天都在宿舍里呆着。不过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今晚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他。

另外,拜斯坦出门前好像说今晚也不回来了?一想到好兄弟飘飘欲仙的样子杰恩玛就忍不住想笑,看来他和那姑娘发展得很不错。这是好事,他不希望朋友因为太担心自己而影响生活。

晚上,在结束前段时间从书上知道的那些乍一看乱七八糟,仔细一瞧不知所云,但实施过程相对简单还不需要额外材料,而且感觉做了没啥坏处的仪式后,杰恩玛终于感觉自己心里舒服一点了。

此刻,他双腿盘起坐在床上,腰杆挺得笔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微闭,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好像已经入定了。

不知坐了多久,一股突然出现的快乐的、积极向上的情绪随着血液流淌进杰恩玛的心脏。他笑着睁开眼,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便传入耳朵——似乎一切都恢复正常。而吊坠效果的恢复和怪物脚步声重新响起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吊坠失效是因为距离怪物太近——看来自己昨天夜里确实逃过一劫。

突然杰恩玛注意到似乎还是有什么不对:脚步声的起伏没有任何变化,听起来就像某种运作中的、无法移动的巨大装置——怪物好像在原地踏步?是被什么困住了?还是它不敢过来?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个再出去看看的好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梦到这艘船的次数已经进入倒计时了——一想到这个他心中甚至还出现一点点惆怅,当然,就那么一点点。

杰恩玛一边哼着歌一边推开门,紧接着,眼前的景色让他惊呆了,同时也对怪物为什么不敢过来有了大概的猜测:走廊里原本紧锁的那些舱门有好几扇被开了一道缝,不过里面没有传来怪物的吼叫声,相反每一间船舱内都传出不同颜色的光,和天上那个东西一样都是复杂的、杰恩玛没见过也无法形容的颜色。

在吊坠的怂恿下,他选了光芒看着最顺眼的船舱试探性地轻轻推了一下。那扇开了一道缝的门纹丝不动。接下来,不管他是用力拉还是使劲推都不能让那扇门挪动丝毫,而门的对面也没有传出一点动静,其他闪烁着奇特光芒的门也是如此。

就这样,在一次次没有结果的尝试中,不知不觉间杰恩玛再一次站到教授那件船舱的舱门前。而就在他以“不抱任何希望,只是例行公事”的心态把手伸向门把手时,舱门当着他面缓缓打开了。一股一道比阳光还有温暖耀眼,比月光还要皎洁柔和的光芒包裹住了他。

他依稀可以看到教授恰好站在不远处,手上还捧着一本书。看到门打开时似乎有点惊讶,但当抬头看到杰恩玛时,教授笑了,朝他点了点头,就好像在说:“你终于来啦。”

杰恩玛忍不住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挥舞着手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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