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回首,当年为爱真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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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人到中年的陈钟武,好像跟年轻时没有太多的变化,还是那样如玉树临风、潇洒之至,所不同的是他现在仿佛很喜欢回忆他上中学时读书的事情了。

他那个时候在他们苏北平原的那个乡镇中学读书。不要小看了这个乡镇中学,它不是一般的乡镇中学,而是一所县立完中。何以见得?就是它的三四栋红砖红瓦房尽管有些陈旧,但它里边正在求学的莘莘学子,还是有初中生和高中生之分的,而且直接被县教育局管辖着,因此,这所有些像五.七干校的中学,你不承认它是县立完中还真不可能。

这所中学的生源当然靠乡下四邻八村的适龄学生来补给,他作为一个高中生,也很荣幸地成为这支补给生源队伍中的一员。

他刚来到这所中学的时候还是觉得蛮新鲜的,因此,他读书很用功。不过,随着越来越靠近高二,他却更喜欢文史类,而不太喜欢物理和化学,尽管他的物理和化学成绩都不错。

他当时在镇中学的高一(甲)班读书,跟他玩得相当不错的有薛歌、李凤翔、朱青曦、王晓泉和顾边城,后来他们成立为陈歌城曦六人小组。他们歃血为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了兄弟,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而且毫无怨言。

他们既然是他的兄弟,他在厌理喜文中,当然也想起了他的几个哥们,他便去找他们,想向他们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顺便再向他们讨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那时没有什么心理医生,可能有,那是在大城市才有,在他们这个乡镇中学里,不但没有,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他唯一能寻求慰藉的就是他的六人小组中的朋友。

谁知他们一听,也很有同感,他们跟他一样,他们也是喜欢文史类,不太喜欢物理和化学。因为大家都在学习文史、物理和化学,而且又都在高一读书,他们不能标新立异,只能随波逐流。这样压抑着他们学习欲望的读书生涯,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他们展开讨论,想找出一个能够解决棘手问题的办法。但他们只是毫不起眼的中学生,他们自己是不能主宰他们自己命运的,他们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想破了脑壳,至今都没能寻思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能够主宰他们命运的,连那些给他们上课的老师都不是,而是那个戴着黑边眼镜的孟校长和单副校长以及钱教导主任。其中,钱教导主任叫钱红云,是个贤淑的女人,但更是优秀的人民教师,她教高二到高三的两个班的物理。

他们既然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便只好按捺着想专学文科的迫不及待的心情,硬着头皮撑到了高一学年结束。他们想到高二年级时再别图良策,因为据他们对高他们一届的学长学姐们的观察,高二年级的学生也没有分班。

说实话,他对这所中学现行的教学制度还是有些腹黑的。他的一个表姐在县一中读书时,人家到高二就分班了,学生们很高兴,他们想学哪样就学哪样,根本不用去为究竟学什么而绞尽脑汁。

但镇中学就不是这样,前几年还重理轻文,教文史类的老师竟然没有几个,这是很奇葩的现象。现在教文史类的老师已经有很多了,可是又迟迟不分班。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简直能把人急死。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学校,他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所中学的升学率之所以没有那个名镇中学的高,究其原因大概就在这种微妙的因素中吧。

果不其然,到了高二年级时,他和他的六人小组中的其他成员还是按部就班地跟在别的同学们后面上学读书。对于物理和化学,虽然从心理上不喜欢,但还是要上课专心听讲的。

这样,等到考试时,他们还是去考了。他们勉为其难地参加完化学考试后,他们发现,他们已在无形中被学校的一根绳索牵着鼻子走。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看见的那条耕地的大青牛,鼻子上穿着一根绳,牵牠向东,牠不好向西,牵牠到田里,牠就得耕地,绳索攥在人手里,让牠咋样牠就得咋样,谅牠也翻不了天。

他毕竟不是一条牛,即便他是一条牛,他也是一条很犟的牛,他不可能就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要挣脱这根无形的绳索。他想到这里,便想付诸实施。说干就干,披荆斩棘,来开拓出一条新的路。

他找到六人小组的其他五位重要成员,几个人交头接耳商量了一通,最后一致拍板决定,下午的物理考试,他们决不参加。他们还深怕有人立场不坚定,又郑重其事地投票决定,投票的标志为举手同意,不举手的就算球,最后全票通过。

他们到最后要分散投入到各人的战斗位置时,又拉勾上吊一千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地演练了一遍,这才回到各人的座位上。

下午高二物理考试准时开考,来监考的老师就是教他们物理的钱红云老师。

然而,令钱老师大为震惊和莫名诧异的是,这个高二班竟然有六名小同学见到她来了,却一齐走出了教室。起初她以为他们去上厕所如厕的,但如再大的厕也不需要整整两节课时间唦。他们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他们这是公然罢考物理啊。

据她所知,这六名小同学平时学物理虽然不能算是翘楚,但也是班上的佼佼者,他们为什么就不考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那六个空位子好像是对她的漠然视之的符号,她心中由不解而升到了愤懑满腔。

他娘的,这些人怎么能这样目中无人,全不把她放在心上,这些人胆子也够肥的啊,簡直是,说他们年少无知是抬举了他们,他们简直是狂妄无知啊。他们这是公然对她这个做教务主任的权威发出挑战啊,幸亏只是挑战她的权威,不是侮辱她的人格,她还是能坦然处之的。

她想到这里,眼睛里流下了滚滚热泪。她感到这是她自从离开清华大学走上从教之路后第一次打了一个败仗,一定要管的,一定要管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除了那六个年少无知的小同学外,全班剩余的四五十位同学,他们都在认真地答着试题。他们对钱老师非常同情,那些人也太那个了,全不把钱老师当回事。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呀。

好不容易等到考试完了,钱老师收好试卷后,立马到男生宿舍找到了罢考物理的六名男生,她一边通知他们物理成绩为零分,一边要他们在放晚学后,她要找他们谈话,目的地是她和一班教师的办公室。不管他们,他们还不翻天了?!

放晚学后,六人小组在他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径直走到钱老师的办公桌前。排成的整齐的方阵令办公室里还没离开的老师们震惊当场,他们认为钱老师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平素很不把学生抓来训话的,今天却一下子抓来了这么多学生进行训话。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不过,他们很快从钱老师声泪俱下地咆哮中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六名小同学竟然罢考物理,这还了得!校长也屁颠屁颠地跑来了,脸色很凝重,那黑边框眼镜也快戴不住了。很气人的呢,能让人气爆的呢,眼镜快要戴不住是很正常的。

钱老师虽然很激动,但对这些她平常还很器重的学生,她也不知如何处理,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问题相当棘手,不好解决。

临末,她只得让他们暂回男生宿舍等待处理,不过,她还是提醒他们到吃晚饭时还是要吃晚饭的。犯法的人还要吃饭呢,何况他们只是罢考物理,并未触犯刑律,顶多就是开除学籍吧,还谈不上去蹲牢房,更不会还要把牢底坐穿。

不过,钱老师最后的恨铁不成钢的话,对于他和他的朋友们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如果开除他们的学籍,那么他们这次的罢考毋庸置疑地是得不偿失,他们想要的结果没得到,到最后还可能卷起铺盖回老家,这是多么不划算的事情。钱老师出于爱护他们才要他们吃饭的,结果,他们愁得都没去吃晚饭。

到晚上九时许,他实在耐不住饿了,他就一边招呼他们到校外小吃店去吃一些好吃的一边说:“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东方不亮西方亮,去了南方还有北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如果到时我们的学籍被开除了,我就带大家到别家学校。我还就不信了,活人会被尿憋死。”

他的话在这愁云密布的时刻一经说出来,便像六十年代的城里人打了鸡血一样,个个斗志高昂起来。是的,杀头不过头着地,杀头犹如风吹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们像当年的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一样,他们也昂首挺胸地走出男生宿舍。

当然,他们不是去教室里去上晚自修,他们还没接到判决书,上什么晚自习,他们这是准备到校外小吃店去吃夜宵。

当他们路经校长室时,看见平素乌灯瞎火的校长室此刻却灯火通明。他们一时好奇心起,便都蹑手蹑脚地走到校长室窗下。

谁知他们不听也就罢了,一听以后,他们那如鹿爪叩击的心就更加扑嗵扑嗵地跳动起来了,因为校长大人们正在研究如何处理他们和分班的事情。他们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个白天气得眼镜都要掉的校长在决议通过后,一锤定音。他说明天就把文科和理科班分开,对罢考物理的六名男生既往不咎,而且还要欢迎他们重新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他们听到这个特大喜讯后,可高兴了,都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谁知他们虽然谁也没一蹦三尺高,但也保不住他们当中有人因为抑制不住快乐的心情而两腿直打战。结果他们是站在校长室后窗的某处花坛上,他们一不小心就把一个小花盆弄掉到地上,发出咯啷啷的响声。响声惊动了校长室里的人,只听见那副校长大声喝道:“窗外尔等何人?”他们一听,吓得魂飞三山外、魄散九云霄,立马连爬带滚地往校门外奔去。他们要去拣好吃的吃,以此来庆贺一下,他们是文科生了。

两年后,他们六人都去参加了文科高考。他文科成绩本来就拔尖,地理试卷总分一百分,他考到了九十四分,那李凤翔考到九十六分,比他还多了两分。他们六个人都考上了一本大学。

他想到这里,脸上不禁绽放出如阳光一般灿烂的微笑。是的,他惊悚万分地回头一看,他们当年为了爱读的科目竟然如此勇敢, 那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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