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十来岁的模样。她说,你现在正是好时候。
火车摇摇晃晃的行进在沈阳到北京的铁路上。
而我,在十月微微的秋风下,正从梦般的旅行中醒来。
绿皮火车,13号车厢,6号。硬座。
我去的时候,她还没来,又或者她来了,只是又离开了一下。她,7号。一个灰色的包躺在7号座位上,静静的如同雕塑。对面是一对母女,只有一张坐票。黝黑的皮肤,东北的腔调。5号靠窗坐着,也是个姑娘。窗外是黑黑的夜,她望着夜,耳机里放着歌,仿佛与这个世界隔断开来。
绿皮晃动了一下,慢慢的向前挪动着步伐。她出现了,应该是她吧。军绿色的大衣,黄色的毛衣调皮的钻出大衣的袖口,盘起的长发,勾人魂魄的眼睛。是她吧,我想。
她走到我近旁,拿起包,靠着我坐下来。
我侧过头,看她的脸。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二十来岁的模样。我低下了头。
我和同伴是在大连回北京的路上。返城高峰,没有直达,百般无奈,先去沈阳,再转北京。兜兜转转,总归还是能够回到北京了。这一切都是好的。又是极不好的。
夜里,风在嘶吼着。我们一排排的坐在小绿皮里。昏黄的灯彻夜的开着。如若不堵着眼睛,就告别了睡眠。年轻的人都抱着手机,带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的故事里,还有别人的欢歌里。上了年纪的人,脱掉鞋,盘腿坐在窄窄的座位上。狭窄的过道里,来来往往的去卫生间的人,在火车节与节间抽烟的人,像极了逆着鱼群游走的鱼。
我不会抽烟。但在火车上,我抽了我人生中屈指可数的第七根香烟。前两根是因为一个姑娘,第三根是在从墓园回来的路上,第四根是家事,第五根是关于自己,第六根是无聊,第七根是终结,就像终结旅途一样,终结前些记忆,开始一段新的故事。
暂时看来,故事的开始,是从烟头触碰在垃圾箱的铁皮上,被我丢进垃圾箱开始。
我丢掉烟蒂,回到了座位上。时间还不算晚,十一点刚过,绿皮明显加速,摇晃的厉害,坐在走廊边的座椅上,总有一种会掉下去的错觉。年轻的人还在液晶屏上划拉着,摆弄着,像极了初恋时的情侣,生怕摔着碰着,也生怕一走神,就错过了彼此最美好的回忆一般。上了年纪的人,已经有些许不耐,昏黄的灯光依旧照着。她趴在桌上,看着别人的生活。
入夜,我不禁裹紧自己的大衣。她也是,双手环绕着自己的肩膀,趴在狭小的桌上。
即使再年轻,还是在丝丝困意下缴械投降。
我站了起来,长时间坐着,屁股有些许僵硬。昏黄的灯光扑向我的脸颊,旅途的憔悴,油腻的皮肤,远处的低声细语,内心不禁有些暴躁。我回头望了望,那一排排座位上,歪着,斜着,横着,竖着,闭着眼,或黝黑或蜡黄或白皙,靠在深蓝色的座椅上。车厢那头,弥漫过来的汗味,化妆品的味道, 恰如山中行走,好似成仙。
隔壁车厢的私语,像深林中的笛音,悠悠扬扬。却又像划破苍穹的闪电,格格不入。连接两节车厢之间狭小的过廊,挤满了沉醉在尼古丁里的歌颂者。彷佛喷吐的烟圈烟云,就是他们悠然自得的一切。
我又坐了下来。蜷缩着,靠在散发着汗味的椅背上。她依旧沉睡。头发盘起,些许凌乱。
我也闭上了双眼,梦里一股魔力在召唤。
睡眠很浅,眼睛很累,挣扎着用尽全力,也分不开上下眼皮,他们就像如胶似漆的恋人一般。慢慢的,脑海填满了浅蓝色的天空 ,深蓝色的大海,金黄的沙滩,点缀在深蓝色和金黄色幕布上的情侣,还有远处形形色色的岛礁。一块清晰的LED电子屏幕,一遍又一遍的放映着,一对情侣手牵着手,跑向海岸,又跟着海水的涌动,手牵着手跑了回来。循环往复。天突然变成粉色,海也成了粉色,一切都成了粉色,整个世界充斥着一股柠檬的酸,一股蜜糖的甜,好像被装进蜂蜜柠檬茶的罐子里一般。一切那样的甜,我被这股蜜糖味齁醒。
火车窗外泛着微光,黑夜拉起幕布的那一刻更加的冰冷。她裹紧了她的衣服,箍在肩膀上的双臂更紧了,显得她愈发的吸引我。她还在甜蜜的梦乡里,也许。
寒冷过后带来一股温热,随之而来的倦意也席卷而来。这一段许是代表困乏与疲倦,脑袋空白,毫无痕迹留下。暖融融的,想必脸上是挂着微笑的,阳光轻轻拂在脸上。不知多久,我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窗外,脸上细小的绒毛,在晨光下显得好看极了。
忘记是我先开的口,还是她。
但是,火车已经从黑夜开到了清晨。
那天,北京下雨了。雨很大,不知道她被淋湿了没有。
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