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墨/文(原创)
最近可能忆乡心切,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大概我读小学一二年级时,放学后,我们三五个小伙伴总是相约到小君同学家去做作业。那时的条件比较简陋,我们每人搬一个方凳,双脚跪在地上或坐在门槛上开始做口算、抄写词语等作业。但大家有说有笑,做完作业还能一起玩耍,那真是童年里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每次我们去小君家的时候,总是有一个怪老头会弓着腰站在我们身后,看我们写作业。刚开始的时候,我特别惶恐,因为他的样子很怪,他穿的衣服打满了各种补丁,他好像从来不洗澡,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有时他从我们面前经过,手上总是拿着捡来的各种破烂,像人家扔掉的尼龙纸、瓶瓶罐罐、破衣服……他都会悉数往家里搬。听说他家只有他一个人住,他住在小君家隔壁的隔壁,但是小君说从没见过他家是什么样的。他从不会让我们进去,只要我们一群孩子一靠近他的家,他就会破口大骂,但是他在骂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平常他也经常在路上骂骂咧咧,路过的人都会观望一下,不知所以。至于他在骂谁,骂什么,我们都不甚清楚,骂人大概是他最大的乐趣……
等到我们放学了,他会站在旁边看我们写字,看我们玩,光看着也不说话。听说他是个聋子,我们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见。有一次他从我们身后略过,然后站在小君的后面,用手指着一道口算题,我们都跑过去看究竟,原来是小君写太快写错了。从那以后,我们对他刮目相看,这么疯疯癫癫的一老头,扫一眼就能看出我们的错误,真不简单。我对他的惶恐也随之减少,有时候从他家门口经过,真想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无意中我从奶奶口中得知,这个怪老头是地主家的儿子,我爷爷还在他家做过长工呢。解放前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老婆,解放后,地主被打倒了,他的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就变得疯疯癫癫了,从此就骂骂咧咧;至于耳朵也不知道真聋还是假装聋,他的耳朵里总是塞着棉花,大概他是不想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的,他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过他的身世以后,我们几个对他的好奇有增无减……我们想去他家里看看:“等到他哪天出门刚好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偷偷溜进去可好?看一眼就出来,你们几个在门口望风,我们商量着…”
某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们做完作业,三五个小伙伴在村里溜达,看到他在离家几百米的拐角处埋头捡垃圾,我们不约而同地往他家跑……
他家其实没有门,最外面的一扇门是半块石板,约半米高,风吹雨打,一直屹立不倒。跨过这块石板,我们看见各种垂下来的尼龙纸挂在树上,有些还是黑色的油光布,死死地挡住了太阳,里面堆满了他捡来的各种垃圾……我的第一感觉竟是这真是一个可以玩捉迷藏的好地方。我们觉得这也太好玩了,怎么能把家装扮成这样呢?在往里面去,是他睡觉的地方,但里面没有床,是两只水缸横在长满青苔的泥地上,其中一只水缸里放着一床破烂的棉花被,连个被套都没有,这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怪异的床了,我想象他睡觉的时候如何把头埋进去,把两只水缸连起来,甚至联想到神雕侠侣里的老顽童,老顽童住的山洞未必有这里好玩。
那时年幼不懂事最大的感触竟是好玩,觉得更好玩的是烧饭的大锅搭在几块砖上,砖头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就像我们去山上野炊似的…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还想往里看,门口望风的小伙伴突然喊起来,他回来了,我们慌忙往外跑......
但那天见过的景象时至今日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可能当时年纪小,只是觉得怎么会有人竟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好奇好玩多过其他感受,也没有去细想其他的东西,如果他愿意让我们去那里玩,我想我们是求之不得的,但仅此一次,我们还是偷偷溜进去的。
后来我们也常常路过,也常常听到他骂骂咧咧,好像生活中一直有一个怪老头的影子,他常常从你的记忆深处跳出来,却又无迹可循,你对他的了解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他的故事已经变成了零碎的片段,他疯疯癫癫的,自是说不出来了。
后来的后来,也是听说,这个怪老头在那奇怪的屋里再也没有出来,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走了,走了很多天才被邻居发现。也许他的心早就封闭了,从装聋作哑的那一刻开始,从疯疯癫癫骂骂咧咧的那一刻开始,再也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安全感,他要把自己的屋子装扮得不仅能挡风遮雨,还要抵御外界的一切,保护他最后的一道心灵防线.......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不管我们曾经遭遇了什么,但愿上帝再也不会剥夺我们重新爱这个世界的能力.......但愿怪老头来生有人爱有人疼,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