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董桥的文集,对他遣词用句的本事愈发佩服,不必刻意追求文字出尘的空灵感,看似随意一写,飘逸却不轻浮,细细品来,意蕴厚重而不腻人,像浓妆美人盛装后依然隐隐透出胭脂粉末下清丽可人的皮相。
文字是肉做的,董桥有一本文集便是以此命名。文字是每个不眠的夜晚,每个新生的早晨,每个日落黄昏里红亮得发烫的霞云。一旦用词语写作文章,可不就是把它们作为肉质附着在骨头似的构架上么!但董桥的文字更胜一筹,好像他稍一构思,文字在其间自在地抽长出来,径自以本有的规律排列成行,犹如倾倒的瓶子里流出汩汩的水,那样自然。
描写人中上的稀疏胡须,“枯笔扫出的山中小径”;说邻家姐姐的眼睛,“夜空中寒星似的眼睛天生是无字的故事”。太妙,倒不像是比喻,却像这些语句天生该摆在这样的位置上,为形容这样的场景而生。山中小径在画中大多若隐若现,而“枯笔扫出”点出其干涩萧疏之特性,投映至现实中,不是十分传神吗?而寒星似的眼睛,清冷中带有多情,汪然盈满而不溢出的样子,像无字的故事,动人之极。
我从前写文章,总喜欢堆砌华丽辞藻,通篇下来,如一本被打乱的汉语词典,甚至,仅仅因为字形好看,用法少见而不知所谓地堆放在一块,最初老师为了照顾脸面,通常会给一个中等分数,直到有一年,我们换了新的语文老师,这们因严厉出名的老师将我的作文判成个位数,彻底打醒了沉浸在所谓的“文艺梦”中那个幼稚的我。
再后来,我写作便力求简洁明快,连多余的形容也不愿触及。这又是很危险的,因为我没有文章大家沧桑历尽后那种淡然的平静,淡然的气韵,缺乏世事的历练与洞察,反而写得像白开水般寡淡无味,有些还像流水账。总之,我曾在不同时期迷失在两个极端里,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不能走极端的绝对主义,非A即B的思想要不得。文章,还是应该力求自然,该写得丰盈袅娜,就不能干瘦,该写得清癯灵动,堆砌实在不宜,否则,必然失了味道,文字的灵气也无从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