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相亲。
我倒不很排斥,七大姑八大姨特别热情不说,连介绍的对象日后都成了很好的朋友,节日假日偶尔还会问候,反正久经战场也轻车熟路应对自如了。
今天来的是一个小警察,李阿姨介绍的,她说这个小伙子人特别不错脾气好还实在。开始爸妈还不乐意觉得刑警特别没有安全感不适合居家过日子,可是我的工作也安定不到哪儿去啊。
收拾收拾出门,就在我家楼下咖啡店。
小警察等我来了才点的东西,他只点了一杯咖啡把单递给我,“这儿的甜点有点儿小贵啊”。我笑而不语,也要了一杯咖啡。
都说是久经沙场,对方几句话,生活质量水平家境习惯就一览无余,想破不点破各自有各自的教养。
相亲首先会聊自己擅长的领域,我想他应该会讲讲破案辑毒扫黄什么刺激的事儿,他却跟我扯起了这个城市的各种小吃,哪儿的牛肉面肉汁最地道,哪里的黄辣丁够味儿,越说越来劲儿,我居然忘了有话一定要交代。
我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我有病,家族隐性遗传,只传女性。”
“什么病?”
“肾病。”
“治不好吗”
“不好治”
他十指紧握来回摩挲,我等他回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跟其他人一样,一下子就陷入了尴尬的死气氛。
正常,以前有男的连媒人一起骂,为什么不讲清楚,感觉受了深深的欺骗。不过大多数还是比较好,问问病情什么的,说之后还可以做朋友,有什么需要随时讲一声。
这个小警察什么都没说,我也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和话题了,借口医院值班离开了,最后他也礼貌地送我上了出租车。
其实换谁来都想得通,一家人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就在你一个人身上毁了,愿意的才脑子有病吧。
我又想起了我家三姑娘,每相完一次亲,我就念她一次。
三姑娘是我大学室友。
寝室四个姑娘,来自不同省份,口音简直是人兽不可同语焉,虽然可以讲普通话,但你知道南方的普通话都有各地特色的,比如川普,比如湘普。
三姑娘恰好是重庆的,一口重庆话操得滚瓜烂熟,有气势又有味道。大学开始只有她一个人有男票(北方俗称对象),真是羡煞旁人,尤其是我,刚刚和认识十几年的前男友分了手。
大学一开始对每个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那些尽管千篇一律的偶像剧里的浪漫,偌大的图书馆,林荫的走廊和满地满地的梧桐,无一不令人向往。而贵阳的夏天特别好,凉风无处不在,晚上操场上姑娘的长发和裙摆就显得特别好看。
有三个姑娘来自外省,至少也是二线城市,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心里好不愕悔。只有三姑娘,开开心心给他男票打电话:贵阳跟你说的一样,逑都没得,特色就是土豆,烤土豆,炸土豆,煮土豆,圆的土豆,方的土豆,大的土豆,小的土豆。
然后咯咯咯地笑一脸灿烂,跟我们的愁云惨淡对比鲜明。
他们据说是从网上熟识,以后再有人说网恋不可靠,我就把三姑娘做活生生的例子,让人不服不行,问题不是恋爱的形式,而是你恋爱的对象,我最喜欢的非诚勿扰不是就越做越火吗。
三姑娘高三的时候,那男的就没有念书了,来了贵阳,简直乖乖女爱上流氓的典型啊,开始我不禁为三姑娘的傻白甜惋惜。然后三姑娘顶着全家人的反对只身来到贵阳,不巧,男友被家人安排,调回了重庆。
从此又是暗无天日的异地。
我笑三姑娘,大学帅哥这么多,我看你的异地恋能坚持几年。
三姑娘嗤之以鼻。一心一意想着他远在重庆的周云。
“我读高三的时候,我跟他是2014-3.14号耍起的,从耍起那天,我都没跟他见过面。”
不知道为什么,听三姑娘讲重庆话特别爽。
“后来,清明节那天,他在贵阳安顺上班,他说他放4天假,要回来找我,但是当时安顺到贵阳下午只有一班客车。后来他坐到了上贵阳的最后一班车,到了火车站,回到了重庆。
我当时在睡觉,他就那样坐在楼梯一直等。我读的走读,他等我去上学,当时还在下雨,他就那样坐在楼梯一直等。
当时我就想,老娘有这么一个男的掏心掏肺对我,也值了。”
她一定又是直拍大腿高呼老娘一副爽翻了的模样。
三姑娘有病,是一种很罕见的疾病,需要长期吃药。你不能想象那么一个娇小的姑娘,一个人去打针输液检查插管儿,实在难受满脸通红唇色惨白,就把脸埋在桌上,一声不吭。
也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家伙,期期考试稳坐第一,奖学金评优评干一样不落下。
三姑娘是学霸,远近十里都知道,三姑娘长得好看,娇俏可爱。三姑娘也很温柔,这个,恐怕除了周云鲜少人知道,问候对方家长对她来说就是口头语好吗。
刚在一起的时候,三姑娘就跟周云老实交代,我有病,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一个月检查就一千多,还不能累着,重活累活一样干不了,你要想清楚,你妈能同意吗?
会同意吗?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很多人。
你愿意把后半生和一个不正常的人绑在一起吗,她可能不能很辛苦去赚很多钱,她可能更需要你照顾,可能会给你带来经济身体上的双重负担,你愿意吗?
狗屁,是个正常脑子健全的人都不愿意好吗。礼貌的人就礼貌拒绝,有人情味的就同情着拒绝,一般人就愤怒地拒绝,你特么有病还来相亲啊。
我问三姑娘当时周云怎么拒绝她的。
三姑娘无比幸福,他什么都没说啊,以后就每次陪我去医院排号检查输液,端水递药送饭。我记得有一次大过年的我要住院,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我爸妈回家去了。他跑出来陪了我一个晚上,买了很多零食,吃得我第二天拉肚子哈哈,我半夜睡过去了,他就在医院看电视,恩对,整整一个除夕啊,我爹妈都不在呢,之后也是省医市医,这个医院那个医院都跟着跑。
我居然感动得一身鸡皮疙瘩。
三姑娘高考那一年,才十八。她觉得压力特别大,心情烦躁,父母也不了解,跟周云打电话“你回来陪我高考好不好?” “好”。
劳动节,周云就风风火火赶了回去,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三姑娘自己都不敢相信,周云把刚刚找到看起来不错的工作给辞了。
三姑娘身体不好,周云对她吃上尤其在意,白天要早起上班,估摸着九点给她打电话,问吃饭了没,她说不想动啊不吃。周云坚持“要吃什么快说啊,一会开车给你送回来。”反正不管三更半夜,三姑娘一喊要吃东西,那绝对是屁颠儿屁颠儿下去买。每次从重庆回来,周云就备上一大口袋零食送她上火车,等三姑娘吃完了,差不多他们又见面了,心机男啊。
在爱情里使一点儿傻傻心思的男生多可爱啊。
继见小警察之后的几天,我们互相都没有消息,联系方式也没留下,当然是不了了之。最近科室很忙,我也丝毫没放在心上。
加班回家,过了十二点了爸妈居然还没睡, 一进门妈就拉着我兴奋说,小警察问李阿姨要你电话,你说你怎么那么粗心,电话微信都不留一个,妈妈以为这一次终于要把我送出去了。
我不以为意,准备给三姑娘打个电话,她应该睡了吧,不过吵醒她是件有趣的事儿,听她睡意朦胧骂一大串流话,总有半夜吃火锅的味道。
你不觉得吗,故事的奇妙在于,结局和开始并没有关系,你永远无法预知未来,就如同你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三姑娘和周云果然最后没有在一起。
用了好多个日日夜夜的分离,才证实了你们确实最后不能够在一起,身边的朋友换了一圈又一圈,对着电脑看他的表情,旁观他的生活,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他交际圈的最边缘。
大晚上,我和三姑娘开视频。
昨日打情骂俏的甜蜜还很清晰,三姑娘眨着眼睛,刚要流出来的眼泪收了回去。
那天三姑娘,风风火火赶回重庆,当天的火车,坐了一晚上硬座。
火车一站一站地停,窗外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到灯火阑珊通明,三姑娘眼泪就没停过。偶尔看见深山野林里一两点昏灯,你说住在那里的人是不是一定会厮守一生?
这世上如果有一万个女人,那就有一万种痴情的方式。女人,天生就是用来为爱书写传奇的。
三姑娘说看到周云的时候,异常平静,按她的性格不撒泼打滚死缠烂打,至少也要礼貌问候一下他祖宗八代啊。
你不知道,任何一个张牙舞爪的姑娘,肯定有一个无条件宠她到无法无天的人。在他面前,她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魔鬼。
一旦这样的依赖不在了,她从老虎变成了小猫,连竭斯底里的底气都没有了。
三姑娘说,离开的时候我问他,我们还有以后吗,他说不可能了,然后我到了火车站,他走了。我在楼梯上哭了好久,没有当着他的面。
有时候爱情突然倒塌也是那么一瞬,措手不及。
爱情对于爱之前和爱之后的人是极其深刻的,反而深处其中浑然不知。
我笑电脑那头的她,现在好了,你再也不用翻携程的翻到手机发烫了,再也不用定贵到爆却有免费通话分钟的长途套餐了,再也为不用省路费纠结同样质量的衣服到底哪件更便宜了。
“是啊,老娘怎么开心怎么玩。”
夏天在滚滚暴雨中来了,又在瓢泼中悄然落幕,三姑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雨水这么多。
分手的那个暑假不见,三姑娘漂亮了太多,最明显的是瘦长的腿更瘦了,从来不化妆的的她也学会了眉眼飞扬,尤其是眉毛,画得极好。
跟三姑娘再聊起周云,曾经坚持异地这么久,累吗?她精致妆容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累啊,但是我愿意的。”
“你看开了吧?”
“没忘干净,但不爱了,大姐,不爱和忘干净是两回事儿,你这么久不谈恋爱了懂个毛线。我前几天在微信上看到一段话:当你为一个男人,哭不出来了,没有感情波动了,那就真的是不爱了。你看我现在肯定不会哭了。”
我无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
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心都可以掏出来给你,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呢。
良久无话。
肯定又是泪容满面。
不管过去多少年经历多少爱情。最初的感觉,最开始爱的人依然明媚,我们始终无法忘记一段感情,就如同无法忘记最开始粗糙确真实的自己。
我告诉三姑娘,在一切变好之前,我们都要经历一段艰难的时光,也许会很长,所以耐心点,也许下一觉醒来,更好的运气和更好的人都来了。
早上八点手机响了,爬起来按掉最快速度穿好衣服才想起来,今天不上班也没设过闹钟,拿起手机那个号码又打了进来。
“你好”
“你好,是我。我…想见见你方便吗?”
“好的,在哪里?”
“我在上次那家咖啡馆。”
我推门进去,看小警察端坐在早晨第一缕阳光里,让人,很舒服。
两人相视一笑。
我预感到,我的好运气也快到了……
小警察跟父母交代了我所有情况,最后补充了一句,她是个好姑娘我能感觉到,我想去照顾她。
之后去了我工作的医院, 详细咨询了关于肾病的种种。接待他的正是和我一起进医院的闺蜜,她当初老是骂我脑子有病,非要在相亲的时候说自己有肾病,怎么不说自己有精神病。
或许我真有病吧,叫三姑娘情节综合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