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的时候，总是觉得学术或者经典，是离自己很远的一件事情。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看不懂。看不懂自然有自己阅历、学识不足的原因，但也有经典作品确实佶屈聱牙的可能。那个时候，对学术或经典作品，主要是以崇拜为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后来，教授变成了“叫兽”，公知变成了“公知”，情况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电视上有个专家讲的东西很难听懂，大家就会说，这个专家一看就是在卖弄学识，就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话吗？
最近经济学也有这种讨论，因为经济学过于数学化，就提高了门槛，只要是高水平的经济学论文，如果没有接受过经济学的基础训练，一般来说，是很难能够看懂。外界就会很不理解，你们就不能写点我们能看懂的东西吗？题外话，门槛的越来越高，可能跟内卷化是密切相关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通俗易懂”确实是经济学或者说社会科学领域，一条非常高的，而且时刻在制约着我们的标准。因为学术，特别是人文社科类的学术，最终都是应当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应当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
但是在文学领域呢，是完全不一样的。前两天听一个讲书评撰写的线上讲座，里面提到，文学作品，简单说就是小说，一个很重要的特征是他的“陌生化”。如果一篇小说，读者认为是很熟悉的，那么对于作者而言，他的创作就是很失败的。文学分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两种，一般而言，通俗文学，比如金庸的小说，在学界的人看来，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李敖之前狠批过这一点；严肃文学呢，读起来是很令人不爽的，他的遣词造句、他的故事编排都是非常奇怪，给人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就拿最近读的王安忆写的《长恨歌》举个例子。书的第一章，全部都是描写，根本没有什么故事，如果不是一个有点耐心的作者，可能根本读不下去。就算是开始写故事了，也是这样，辞藻非常华丽，各种描写，各种议论，一个不太复杂的故事，写得非常之复杂。许子东老师说，文学就是让人读不懂，如果大家都读懂了，那就不是经典的文学作品了。
这和经济学论文的写作标准就很不一样了。我们写论文是千方百计让读者能够读懂，而作家写小说则是在创造阅读障碍，这种创造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截然不同的现象呢？按道理，其实经济学论文更应当是给更高层次的人看的，就算艰深晦涩一点，问题也不大，但我们却要求能够通俗易懂。而文学作品，本身就是写给普罗大众看的，但是作家们却想着如何能够更加陌生化。
这对矛盾确实是一对很有意思的矛盾。这是为什么呢？可能是批评者的傲慢。一般的小说很通俗，批评者就说严肃的才是好的文学；经济学论文很艰深晦涩，批评者就说通俗易懂的论文才是好论文。稀缺的东西就是好的东西。但是这就一定对吗？不一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