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我说有时候,爱会让人有负担。

这话我第一次说,在口中,它也只是一闪而过,但在心里,却是一根刺,一根细小的刺,虽然没有什么致命的疼痛感,但是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记得高中的时候,成绩不是很好,准确来说是不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也想努力考个好大学,还有那些似乎未起成效的努力让我保留了一点余地。我妈那些为我专做的菜肴让我的内疚来的更深,也让我愈发焦灼,大多数人的心里吧——怕辜负于家人,怕亏欠于将来。这些情绪,我不多言,大家也能体会。那些深深岁月里夜晚残留的灯光的温热若能感知的话,我也想知道它多少度。

但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个背影。

高三的时候是很累的,那个时候学习特别紧张,精神也特别紧张。高三回家的次数特别少,从学校到我家坐车需要一个小时,真的不算远了,相较于现在,可是,就是不能经常回去。

好不容易回了趟家,我记得那时候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左右,四月份左右,天气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热,还穿着薄长衫长裤。恰好那个周末还下着雨,印象极为深刻,我极其讨厌这种湿漉漉的天气,整个小镇都湿哒哒黏糊糊的,可我妈妈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她说下雨时泥土的香气格外的明显,特别的好闻。

那天,爷爷起的特别早。他站在大门前,整理着长衫,手伸出屋檐前一点距离,试探性地感受了下雨的大小。随后,径直朝我走来,脸上带着笑容,他问我洗漱了没有,我点点头,他也点点头,然后拉着我进了院子的仓库,他走进仓库最里面,角落里有一捧香,走近一些,散发着沁人的馨香。仔细看,那捧香约摸有一米高,包装也极为精致,他说:“待会啊,你跟我去一趟庙里,我们俩去庙里祈福烧香,保你能顺利通过高考。”

爷爷一直以来都信佛,这我知道,我没多说什么,应了下来。

吃过早饭,我和他便上路了。我顺手碰过那柱香,随即他又接过:“太重了,我来拿吧。”寺庙离家不算远,但需要经过一条泥泞的小路,下雨的原因,可能不太好走。我们俩都换上了雨靴,撑着伞往寺庙走去。

一路上,爷爷都走在我的前面。他穿着那件领口有些磨损的黑色薄外套,老人家衣柜里搁置着好些外套,都是姑姑和妈妈帮他量身定做的,可他就是搁置着不穿,唯独钟爱那几件旧衣服。他的体格过于纤瘦,雨靴口显得极为空荡。就这样,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路两旁长满了野草,不禁有些惊讶——这条路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上一次,还是艳阳高照,路两旁的池塘还清澈见底,有蝴蝶有蜻蜓,上路的村庄还依稀散落着几户人家。心里一嘀咕,掐指一算,上一次也已经是八年前了,如今荒草丛生,庄里已无故人。

以前上小学的时候,这是我每天必经的小路。起得早的时候,天上还会有星星和月亮,爷爷和我一起走在小路上。夏天有蝉鸣,冬季有霜冻,这路上,他给我讲过很多故事。那个听起来那么遥远的旧时代以及有趣神秘的民间小故事,我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说观世音脚上系袜子的带子掉入了凡间,于是就成了蛇这种生物,还有女娲补天、后羿射日这些神话故事,很多很多,都是在这条路上,爷爷讲给我听的。

“来,你走我走过的路,这样野草就不会割到你了。”爷爷的话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来,我抬高伞,他在我前方走着,边说话边把脚边的石块踢开,捧着香的右臂大约是有些酸痛,他将伞换与右臂,左臂捧着香继续向前。

“我和你说,这条路已经没有人走了,我时不时还会来打理。寺庙呢,我们几个老伙伴也因为一些原因,只有我一个人打理了。但是……”他说了很多,但是雨渐渐大了,雨水拍击着伞的声音充斥在耳间,我没听清。但我隐约听到最后一句他在问我什么,末了一句是“你会不会?”我跑上前,和他并肩走着,大声的回应道;“我会。”他笑了,皱纹显得很深,但眼里闪着光。随即,我注意到他右边臂膀整个袖子都被淋湿了,鼻头一酸、内心翻涌……

不知不觉,寺庙也近在眼前,他将香靠在门前,搁下伞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一进门,他就拂去桌子上的灰尘,随即在火盆里烧了些纸,将香的一头对着火盆,青烟慢慢升起,在小屋子里氤氲开来,随后他命我拿扫帚将庙门前的落叶清理干净,并嘱咐我清理完毕后回来上香拜佛。

依着爷爷的话,清理完毕后我就回庙堂,肃静的地方,没敢撒欢的跑,蹑手蹑脚的踏进庙堂,他跪拜在佛前,手上拿着一炷香,虔诚一拜:“谢谢菩萨,我孙女才能陪我一起出来走走。才能陪我再走一次这条路。”后脚踏进庙堂,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脑子跟过了电一样,我想起那句被雨声打散的问话,他说:“如果不出来拜佛,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出来走走吗?你会不会?”

有些人,就是甘愿为了爱,成为忠实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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