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年年底从河北涿州回来,心里就一直惦念着那个乡下的铁万表叔。
说起铁万表叔,他是我奶奶二妹妹的儿子,我管奶奶的二妹妹叫二姨奶奶,所以管他叫表叔。
这个表叔是二姨奶奶家最小的儿子,年龄多大我也不知道。二姨奶奶去世时是九十岁,我想她最小的儿子怎么也得有五十多岁近六十了吧。
奶奶在世时经常说起二姨奶奶和她这个小儿子。二姨奶奶命苦,丈夫早早就过世了,留下了三个儿子,二姨奶奶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大。
二姨奶奶的大儿子家在涿州县城,据说是个当官儿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不过大儿子英年早逝,二姨奶奶经历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二儿子在农村,与二姨奶奶同在一个村子,前后房住着,二儿子娶了媳妇儿,生了一儿一女,虽然生活不太富裕,但过得还算圆满。
小儿子一直和二姨奶奶住在一起,打小儿就得了小儿麻痹,所以既没娶妻当然更没有子嗣。他行动有些不便,平时都是二姨奶奶照顾他的生活,就连做饭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如此,更别说下地干活儿了。
二姨奶奶来过我们家,那时我还小,也不太懂事。我只看到一个长得和奶奶很像的农村小老太太坐在我家的床边。我没和她多说什么话,奶奶让我管她叫“二姨奶奶”,我叫了声之后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后来就常常听奶奶提起她这个苦命的大妹妹,说她的家是如何破旧,一个人生活已经够困难,还要养一个残疾儿子。
二姨奶奶家一年到头儿几乎没有收入,因为她年纪大了,加上又一身的病,下不了地干不了农活儿,小儿子更是如此。他们只靠每月几十块的农村低保生活。
奶奶经常接济他们,家里有什么不穿的旧衣物就送给他们,还经常给他们买些药。逢年过节,奶奶都会给他们汇些钱。
以前汇钱都是奶奶自己亲自去银行汇,后来奶奶年纪大了腿脚儿不灵便了,她就让我帮着汇。再后来,帮奶奶汇钱时,我也拿出些钱一起汇过去。奶奶去世了,我和妹妹继续着这个传统,每到过节就给二姨奶奶汇些钱。
这个表叔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奶奶去世时,一次是二姨奶奶去世时。
奶奶去世后,我特意把奶奶家的一些日用品、锅碗瓢盆儿、被子褥子还有小家电装了满满的一车,给二姨奶奶家送了过来。那是我第一次来到二姨奶奶家。
我从来没有在农村生活的经历,来到二姨奶奶家明显感受到了她家的贫困。她家的院子在左右四邻青砖灰瓦的映衬下,显得很破败。
院子里没有东西厢房,只有一间朝南的正房。房间里有一个土坑,正对门儿摆着一张四方桌儿两只靠背椅。门外一堆玉米垛,院角儿有一处简易茅厕,还有一架木质三轮手推车。连着正房有一处被门帘儿隔开的侧房,这个侧房被用做了厨房,里面一个烧柴的土制炉子,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
她大儿媳、二儿子二儿媳、大孙子、二孙子、还有她侄子帮着把满车的东西搬进了屋里。除了奶奶的衣物,我几乎把奶奶的家给搬了过来。房间一下子就被塞满了,奶奶平时不舍得盖的新被子新褥子也被堆上了炕。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看着奶奶的这个妹妹。老太太比奶奶小两岁,头上盘着个揝儿,干瘦,但她跟奶奶长得很像。我一见到她,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好像又见到了奶奶。她干瘪的手拉着我,耳朵有些背,我得大声喊着跟她说话她才听得见。
“二姨奶奶,我是小莉,我来看您来了,顺便给您送点儿东西。”老太太看着我,浑浊的眼里也含着泪,“小莉呀,谢谢你。”她的声音跟奶奶也很像,听了之后我哭得更厉害了。
哭过之后,我才发现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铁万表叔。我叫了他一声表叔,他冲我笑了笑后腼腆地低下了头。
表叔个子不高,看起来也就一米六几,一只手弯着总拽在胸前,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原来我以为表叔智力有些问题,但见面后才知道他其实不太傻,只是反应有些慢。
再见这个表叔是在两年后二姨奶奶的葬礼上,他披麻戴孝地跪在一群孙男娣女的中间 。他憨憨地跪在那里,一直没有哭。
我在二姨奶奶的遗像面前磕了头,然后我的眼睛就一直追随着这个表叔。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我的眼泪反倒掉得更厉害,一想到残疾的他以后没有了妈妈的照顾,该怎么生活呀。
他仍旧没说什么话,只被家人安排着对到访的客人说着谢谢,随后他就一声不响的跪在那里。
葬礼过后就是吃饭,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饭被安排在了一处荒废的大院子里,摆了有十几桌,我特意拉着铁万表叔让他坐在了我旁边,另一个舅爷爷家的表叔坐在了我的另一边。
我问舅爷爷家的表叔:“二姨奶奶过世了,这个表叔怎么办?有人管他吗?”
他说:“没人管,我们让他去住养老院,把院子抵给大队,他不乐意。”
“他不是还有哥哥嫂子吗?跟他住前后院儿住着,能不能帮点儿忙,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嘛!”我继续问着。
舅表叔说:“他们不会管,一天两天行,老这样儿人家也不干。”
“那怎么办?他那手也做不了饭呀!”此时,铁万表叔颤巍巍地端着一碗饭恰巧从我面前过。舅表叔跟他说:“你赶紧坐下吧!”担心他端不稳饭碗的手把饭打翻,他啥也没说傻呵呵地起劲儿吃起来。
舅表叔说:“赶紧吃顿饱饭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也许会被饿死。”听了这话,我的心里顿时划过一阵悲凉。“小莉,你以后也别管了,你二姨奶奶去世了,以后别再给钱了,听见没,他家的事儿你别多管。”后来我才知道二姨奶奶的二儿子二儿媳对老太太不太好,更别说对这个傻弟弟了。
临走时,我偷偷塞给了铁万表叔一些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收好,别丢了。我知道这点儿钱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但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临走时,我要了铁万表叔的手机号。
今年快过节了,我又想起铁万表叔,不知这一年他生活得怎么样。我给他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几声之后传来了铁万表叔慢腾腾的声音:“喂,您是谁呀?”
我说:“表叔,我是小莉,您还记得我吗?”
他说:“记得,记得。”
我问他:“您过得好吗?有钱花吗?”我直入主题。
“我有钱,一个月两百多块钱的低保。”
“谁给你做饭吃?”
“我自己做着吃。”
“表叔,快过节了,我给你汇点儿钱过去。”
他说:“谢谢您了!”
“没事儿,以后有事儿常联系。提前祝您节日快乐!”
“您也节日快乐!”
随后,我挂断了电话,我没有听舅表叔的话,仍然给铁万表叔汇了钱。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要不把表叔接到北京,给他安排个什么力所能及的工作,我甚至还想过以后我给他养老送终。
也许因为自己打小儿就没妈的缘故,所以对孤独悲苦的人总是升出一股天然的感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