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凰,特意寻到大使饭店,品尝血粑鸭。
大使饭店在凤凰古城南门外,下虹桥往南,约300米即到。店面不大,匾和联都是黄永玉题的字。联文曰“忆昔日报纸糊墙地板通眼小店居然来大使,喜遍城楼台灯火春雨杏花老铺而今享太平”。楼有三层,虽已不是“报纸糊墙地板通眼”,装饰还是简陋了些。人很多,大多是慕名而来的游客,高峰时得排队等桌,拼桌。
血粑鸭是凤凰特色地方菜。糯米先浸泡好,宰鸭子时将鸭血淋入糯米浸泡,待鸭血凝固,上锅蒸熟。冷却后,切成小方块,煎香,即成血粑。鸭子的做法没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姜、葱、蒜、丁香、八角、花椒、辣椒和鸭肉一起爆炒,放入血耙,焖熟。
味道,很一般。
大使饭店名气很大,都说“价廉物美”。价钱还算公道,也就对得起它的环境;物美则不见得。分量少,粗糙。一个中份的血粑鸭,也就七八块鸭肉;而且明显是从一大锅子里盛出来的货色。据说旁边还有一家叫“万木斋”的,做的鸭子很地道,没了兴致。又听说也有把糯米和鸭血灌肠做成血粑的,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关键是,糯米跟鸭子不配,提不起鸭子的香和鲜味。
蒜泥白肉,蒜泥的作用不小。平常不吃火腿肠,妻子买了台湾香肠,切片煎香,一片火腿肠配上一片生蒜,好吃。柠檬配鸭子,绝了,好多地方做鸭子都懂得这样搭配。吃过的最好的鸭子是在海南琼海,嘉积鸭。鸭白切;佐料里有一味,可能是野生的橘子,小如金桔,极酸极涩。真神了,把鸭肉的香鲜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糯米粑,能起到什么作用?我怀疑这做法是图方便,一锅熟;或者是穷苦人家以糯米粑凑数,饱肚子。
周作人不喜欢吃鸭,尤恶烤鸭,以为“脆索索的烤焦的皮,蘸上甜酱加大葱,有什么好吃的”,将许多人的喜欢斥之为“耳食”。“耳食”典出《史记·六国年表序》,太史公把拘泥成见,徒信传闻,不加省察之人比为“耳食”。耳食,就是以耳朵的听闻代替味觉的感知,司马贞史记索隐说的“不能知味也”。周氏对北京烤鸭的意见可以保留,但“耳食”之骂,真可叫人汗颜。
我们对多少食物的喜爱不是耳食?我们对多少饭店的垂青不是耳食?对一本书呢?对电影、书法、绘画、音乐,是不是都有耳食的现象?某权贵喝了几十年的茅台,人家请他喝真茅台时,批评为假酒,不好喝——这样的事不少吧?在梵高、达利、亨利·摩尔或者卡夫卡、伍尔夫面前,你有过困惑、惶恐和不安吗?接触认识一个人时,“他是名牌大学毕业”,“他是教授”,“他蹲过监狱”……是很普遍的心理活动吧?
本来呢,对情况不了解,根据听闻、经验来作出选择、判断,也无可厚非。可是,“名不虚传”和“名不副实”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真正面对这事物时,我们会不会以听闻代替自己的观察,以别人的议论代替自己的评判?如佛家说的“识见障”,如诗家说的“眼中并无山水,只有古人诗句”,我们会不会慢慢丧失自己的是非判断,丧失自己的感知的能力?
清代程世爵《笑林广记》里有个故事“瞎子吃鱼”:“众瞎子打平伙吃鱼,钱少鱼小,鱼少人多,只好用大锅滚汤,大家尝尝鲜味而已。瞎子没吃过鱼,活的就往锅里扔,小鱼蹦在锅外,而众瞎不知也。大家围在锅前,齐声赞曰:好鲜汤,好鲜汤。谁知那鱼在地下蹦,蹦在瞎子脚上,呼曰:鱼没在锅内。众瞎叹曰:阿弥陀佛,亏得鱼在锅外,若在锅内,大家都要鲜死了。”
诸君莫笑,慎之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