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文菲 小小说

中午,丫头死了,这次是决绝的。

是是非非,孤苦无助了二十多年,一直在挣扎里过活,她终于精疲力尽了。

丫头临死前想的还是孩子。

为了让儿子以为妈妈是病死的,她选择了绝食。如果跳楼或割腕,会带给孩子一生的恐惧。

丫头把遗书给了男人,男人木纳着脸,没有反应。丫头再一次去客厅的时候,他已若无其事的睡着了,嘴角上露出上扬的微笑。他不相信这个让他自卑一生的清高女人会死。

丫头第一天绝食,他还漫不经心的站在卧室门口问一句,吃饭不吃?第二天便早出晚归了。在后来的几天,连丫头卧室的门都不进了。男人很冷,冷得麻木不仁。在外人眼里,男人是个老实人,性情木讷,但琢磨丫头却很在行。结婚二十多年丫头的喜努哀乐他从不过问。他防备意识很强,所以在家很少说话,心理战术永远占着上风。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终究也不属于丫头。女儿在男人心里比较占位置,所以毫不在意丫头的感受,和丫头吵了十几年,一句不让,凶到让母亲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

丫头翻翻身,随手捋下几根头发,放在已开始模糊的眼前喃喃自语。此时,她的头发是白的,脸是白的,泪是白的,心也是白的,整个世界都是白的,白得让她气息游离。

丫头小时候,都说她是仙女转世。清瘦体弱,长发,眼大,肤白,一副柔美模样。丫头小时候肯生病,奶奶怕她长不成人,就整天唤她丫头丫头的。她五岁那年,奶奶走了,永远的离她而去。体弱的母亲照顾弟弟妹妹都力不从心,自然无暇顾及她。失去了奶奶的依靠后,丫头便成了一株小草,像卖火柴里的小女孩一样,靠思念奶奶度日。十几年后,丫头出落成了大姑娘,面若桃花,发质如丝,身姿阿娜,文静秀气,恰似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二十岁那年冬天,姑妈做媒,八串大洋,把她许给了上海远郊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男孩。男孩有两个哥哥,都有毛病。他的母亲出生在地主家庭,家中最小,父母离世后,跟其姐姐长大,不识字,但积了地主家庭孤傲阴冷的气质,脸上长满干癣,整天抓耳挠腮,七十多岁时,一双凸出来的栗黄眼珠,发着狠毒挑剔的光,一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气势,让丫头不寒而栗。虽然几个儿子都没成婚,但还是横眉冷对这个仙女般唯一的儿媳妇。丫头的男人老实冷漠,丫头一直走不进他心里。刚结婚时,丫头年轻貌美,还让他的冰冷有所融动。后来随着生活的深入,在丫头眼里,这是个特殊的家庭,特殊到无法形容,孤傲的母亲让这个愚昧无知的家更难相处,男人也更加薄情寡意。母亲总是在儿子面前说三道四。有一次,丫头带着孩子去山上放羊,丫头养的猪从圈里跑了出去,男人的母亲故做没有看到,锁上门往邻居家串门去了。晚上回家做饭时,猪跑进厨房把两个锅都拱烂了。男人晚上回到家,母亲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说丫头不安好心,故意把猪放开把锅弄烂,男人回屋不问青红皂白,把丫头打了一顿。那一晚,丫头骂了男人和他的母亲半夜,男人一句话没说,丫头多天没给男人说话。家庭的是非,让丫头苦闷难耐。几年后,丫头第二个孩子遭到不幸,她决绝的离开了那个生不如死的小镇,逃到了上海后,丫头提出离婚,男人依然不言语,一副无辜相,男人告到娘家哥嫂面前,由于哥嫂不了解内情,都同情木讷的男人,劝和不劝分。后来,男人在别人的劝说下,带着孩子也来到了上海。人常说,树挪死,人挪活。男人在码头上找了份工作,丫头努力忘掉过去,憧憬着未来。二年后,丫头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她的心慢慢温热起来,眼睛有了神韵,心劲也足了,丫头抱着幻想,期盼日子越过越好。本该幸福的家庭,仍然不声不响的煎熬着,他母亲冷酷的性格完全遗传给了男人,男人越来越冷,变本加厉的冷,骨子里寒光闪闪。在码头上工作,便有了不回家的理由,在外的时候越来越多,和丫头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几年以来,丫头从压抑到愤怒,从煎熬到抑郁。

有一天,丫头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女人说,找她老公,丫头说:打错了吧?谁是你老公?女人说:你老公就是我老公,我们好一年多了,他每天晚上接我下班,然后和我亲热一番,你离婚吧……。丫头惊愕,头嗡嗡的响,颤抖的问道,你啥时候成了人家的老公了?男人漫不经心的说:就是个外遇,值得大惊小怪吗?然后,拿上衣服消失在黑夜里。外遇,把丫头心中那唯一的夫妻情分击的粉碎,丫头看着怀中可爱的孩子,想着二十岁嫁给他经历的凄风苦雨,哭了一夜。从此,他们中间的鸿沟更深了,深到这一生再也无法逾越。

为了孩子,日子一天天煎熬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男人微博的收入入不敷出,丫头和朋友合伙投资生意,当丫头正在憧憬未来的时候,朋友卷钱消失,一夜之间让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负债累累,雪上加霜。丫头的心在滴血,夜不成寐。生活还得靠男人维持,虽然每天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生活还是很拮据,男人更是傲慢冷漠,孩子也站在父亲的一边,不了解母亲的苦衷,更不理解母亲的节俭,唠叨,不愿听母亲的管教。无论生活怎样的艰辛,丫头每天还是得体的出门,温婉贤淑的接人待物,但她的心是煎熬的,是撕心裂肺的,在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痛苦的挣扎着,呐喊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折磨。近年来,一桩桩,一场场的官司,把丫头的精力压榨得一干二净,歇斯力底到精疲力尽,心神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的敲打着苦痛的神经。

晚上,她叫住男人,平静的说出对这个支离破碎地家的担忧,和孩子的叛逆,我们需要反思和调整自己了,近乎祈求的语气,但依然是自己给自己说话,她说完了,男人依然没接话的走开了。深夜,她听着隔壁男人地鼾声,听着孩子地梦语,胆汁从心底流入口中,在味蕾上结出煎熬和绝望。丫头很爱春天,但在这个百花齐放的季节也没捂热她冰冷的心,在这飘着花香的深夜里,她写下了绝笔。

这一夜,春风肆无忌惮的狂吼着。

绝食第四天,男人不在家。丫头摇晃着洗了澡,画了妆,换一件旗袍,这是她结婚时的嫁衣……。第六天上午,儿子从学校回来,推开母亲卧室的门,唤了二声,“妈妈”见没有回音,以为母亲睡着了,便关门走了出去。丫头听到儿子的声音,感觉很远,远的飘渺,一行泪从眼角流到了脸颊上,轻飘飘的呼出了一口再也回不来的微弱气息,这一天是星期六。

窗外的麻雀悠闲地叫着,阳光从窗口的里射进来,撒在丫头的身上,犹如她小时候清瘦肤白的模样,有着沉鱼落雁的安静之美,她走了,终于一个人静静的走了。

中午,儿子打球回来,进来喊母亲做饭时,发现母亲不会说话了,母亲身边放着房产证,保单,几本书和一封遗书。男孩慌张的拿起遗书看了看,遗书里丫头告诉儿子,妈妈得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病,已经很久了,让儿子不要难过,照顾好自己,听爸爸的话,好好读书,妈妈保单上的钱你上大学才能用,房子留给你做婚房,妈妈的离去不要声张,晚上和爸爸一起把我拉回老家,葬在属于妈妈自己的土地上,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男孩慌乱的给父亲打电话哭着说,我妈不会说话了,你快点回来,快点回来……。男人到家时,丫头的身子已经凉了。这一次男人尊重了丫头的意思,按照遗书里丫头交代的去办。

儿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格子大衣,一顶帽子和一双鞋子,和父亲给母亲穿上。这是丫头最心爱的衣服,平时很少穿。男孩呜呜的哭泣着,女儿和父亲一样,麻木得面无表情。

丫头艰辛的一生终于走完了,那年她只有四十岁。

她爱说爱笑,吃苦耐劳,坚强,一生的心血本该换回温度,本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但此时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悲哀的,毫无留恋的。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生活习惯,我每天9点多睡,早上5点多起,每天中午必睡15分钟午觉。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4年多了。...
    子众文化之秀芳频道阅读 1,308评论 3 4
  • 我每日走路上下班,一年四季路上的风景已烂熟于心。同安路东段路上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树木排列整齐,路边绿化带有雪松,错...
    远芳阅读 265评论 0 0
  • 11. 盛最多水的容器 给定 n 个非负整数 a1,a2,...,an,且 n 的值至少为 2,每个数代表坐标中的...
    艾迪没有生阅读 169评论 0 0
  • 大家一直在谈论三观的问题,一起创业要三观一致,一起生活要三观一致,其实说白了,就是在权衡和选择,对你来说什么东西最...
    勇敢Planet阅读 2,422评论 1 6
  • 这个暑假我只身去埃及做志愿者,一个人拿着行李前往了一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大陆,一个我从未想过会去的国家。就算已经...
    喜欢桃子味阅读 278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