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我早早地离开了旅馆,一个人在三两行人的冷清大街上行走,用一个游人的特有视角探寻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像一个对世事保持新鲜的小孩,对每一处的风光都充满着好奇,那些奇妙的食材搭配、怪异的烹调方法、具有时代标志性的古老建筑等。旅游绝不是拍几张照片经过修图传在社交网络上,配上千篇一律的文案,再加上地标,等待他人的点赞。在我看来,这是无聊至极的。深入这座城市才是我旅行的目的,我已经记不起这是我第几次单独旅行了。
走着走着,我就走到了湖边,天与湖都是那么蔚蓝,分不清天与湖的界限,像一条刚染上颜色的丝巾,微风吹来,说波荡漾,令游人神清气爽。远处的山隐隐约约,和近处的湖,形成一派雅致的湖光山色。由于行人稀少,我注意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垂钓。他戴着一个白色的鸭舌帽,白色的老头衫,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中握着鱼竿,凝视着湖面,钓鱼的工具看起来很齐全,大概是经常来钓鱼的人,想必也是个熟门熟路的当地人。与当地人聊天是旅行中必不可少的事。
我走上前去,试图与他攀谈。我原以为他是个宁静寡言的人,想来与他就聊天大概是个难事,不过我乐于尝试。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泛白,缺少红润的光泽。令我没想到的是,一番寒暄过后,便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从这座城市的发展到他年少的成长往事。他讲话的逻辑清晰,又乐于表达自己的经历,从我多次与陌生人交谈的经历判断,他可能是个商人或是公司高层。似乎每一个现在看起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甚至有些油腻的中年人,都自认为在年少时代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那些神秘的故事再后来便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渐渐地,他谈起了他年少的往事,为了更好地阐述这个故事,以下是以他的口吻讲述的故事。
一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我还在十四中读书时的事了。我是个短跑运动员,肌肉矫健 ,体能很好,人也阳光开朗,在学校里拥有较好的人缘,也可谓当时十四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当时有个哥们,跟我一样也是短跑运动员。
我俩总是一起训练,一起吃盒饭。他每次带的菜都很简单,运动员嘛体能训练比较大,怎么能只吃那么点。久而久之,我逐渐意识到他的家境可能不太好。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从来也不会说自己的真实情况。自从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每次都多带一份,然后跟他说:“哎呀,今天家里的阿姨放多了菜,我吃不了,你帮我吃掉点吧。”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我间接的好意,但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吃掉那份我多带的饭菜,然后默默地训练。
其实我和他是相反的性格,我开朗阳光幽默,而他则拧巴沉默固执。我也不知道我俩当初是怎么玩到一起的,可能是因为我俩从小在一起比赛的原因吧。我记得当时总在我跑到终点的一秒内,他就会达到终点。我俩基本上承包了短跑青少年组所有的冠亚军,当时可谓少年英才。不过我拿冠军的次数多一点,他拿过三次,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是个努力的人,我承认,甚至比我更加努力,但是在任何一个领域里若碰上一个有天资的人,那么只要这位天才也愿意努力,超越他是一件极其难的事,上天有时候就是如此不公,说得好听点是让天子不高者更加努力,说得难听点,是令人绝望。我并不是吹嘘我自己,而是我多年的运动员经历让我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我当时觉得他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和可交的朋友,便时不时会跟他搭话,也算点头之交。到了上高中的年纪,我们都凭借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进入了十四中,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
二
可好景不长,过了一年左右,我和他双双结束了运动员生涯。在那次重要的比赛中,我跑了第一,可是他没有一如既往地跑了第二,他跑了第三,比我慢了整整三秒到达终点。就在我登上领奖台的那一刻,组委会那里突然一阵骚动,随后我便被推入了检测药剂的地方。我当时很茫然,我什么都没做,我得冠军是实至名归,为什么要测这些。但是多年的运动员经历令我很快镇静下来,想着我不怕被验,检测了就知道我是实至名归,清者自清嘛。
然而检测出来的效果居然是我服用了兴奋剂,不仅仅我一人,他也是。我俩被判禁赛一年。那一年,我实在是想不通,我觉得我俩是被人陷害。我内心深处觉得我俩同为天涯沦落人,便与他更亲近,把他约出来与诉苦。但他似乎内心毫无波澜,他甚至和我说他要放弃短跑。这一年的禁赛,他等不起。训练什么开支昂贵,而且他这一年不会有任何比赛奖金。他说他决定选择经济成本更小的事业——读书。他决定将投入做运动员时的努力转移到学习上,到时候考一所名牌大学,学习金融专业。人,便与他更亲近,把他约出来与诉苦。但他似乎内心毫无波澜,他甚至和我说他要放弃短跑。这一年的禁赛,他等不起。训练什么开支昂贵,而且他这一年不会有任何比赛奖金。他说他决定选择经济成本更小的事业——读书。他决定将投入做运动员时的努力转移到学习上,到时候考一所名牌大学,学习金融专业。
他叹了一口气,说:“唉,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明白金钱有多重要,这不是早就摆在我眼前的事实嘛。”
“妈的,懦夫。”我骂了一句,然后转头走掉。
自此之后,我再没去找过他,我放纵自己抽烟喝酒打架,成为老师家长眼中的“问题学生”。父母不忍看到我这样,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我的家庭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家底还算殷实,因此我高中还没读完,父母便决定送我出国留学,让我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三
从那以后,我一直生活在国外,全新的生活与没人知道过去确实容易让我渐渐地忘却了过去的伤痛,也慢慢忘了短跑。多可笑,曾经你说是此生唯一热爱的事业,你要为他付出一切,原来那么容易放弃与忘却。我告别了在国内的颓丧生活,开始了新的生活。
直到多年后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平静的生活就在那一天别打破。那么多年安放得很好的伤口,如今却又被撕开,再撒上盐,而你除了疼痛,竟什么也做不了。
那封邮件这么写道:
“这么多年,你在国外过得还好吗?今天我不得不对你讲述当年的事实,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再讲了。
对不起,当年都是我的错,不然我们不会放弃短跑。兴奋剂是我放的,是别人指使我放的。还记得当年那场比赛的亚军吗,是他指使我做的。他是个非常有钱有势的人,你我都斗不过他,就算我不做,他也会找别人做。这听着似乎在为我自己辩解。我凭什么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要私自葬送你的前程。就算我有再多悔恨,我对你的罪孽都已经造成,无论说多少对不起都不能表达我的歉意。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因为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得了某些不可治愈的病,我不想把遗憾带入棺材。你不必同情我,这一切可能都是老天给我的惩罚。我的背叛与自私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你如今放弃短跑,都是因为你结交了我这个不该结交的朋友。
我知道一直对我非常好,把我当兄弟对待。我当时真的非常需要钱,因为我妈妈急需钱做手术,我屈服于金钱了。我家是单亲家庭,在我学习运动之处,家境还算优渥。后来我父亲做生意失败,就携款潜逃出境了。我母亲本来是一个家庭主妇,在没有父亲的岁月里,她开始独自承担起照顾我的重担。由于我家的状况,亲戚都开始疏远我们,生怕我们会拖累他们。所以当我得知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很惊慌失措。那种现实的无力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也是我屈服于金钱的原因,也是我放弃短跑的原因。
最后,真的万分抱歉,虽然抱歉没什么用,但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
说到这里,我感觉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是个会仔细思考的人,我内心有些质疑,那么为什么,你现在回到了国内,是为了找他吗。我还没来得及发文,他便开口说话了。
“故事讲完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那个所谓兄弟太混蛋?”中年男人问。
我沉默,因我不喜欢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去评价别人,且我对这个故事尚且存疑。
“其实我就是那个为了钱出卖兄弟的人,只有站在我兄弟的角度讲述这个故事,我才能毫无粉饰地将我的罪行脱口而出,才能体会到我兄弟万分之一的痛。”说着,他又继续钓他的鱼,望着幽深的湖,就像审视自己曾犯下的深重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