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是怎么度过的?

出身农村多子女家庭,家中长女,懂事较早,30岁之前大概没有真正轻松快乐过。最艰难的时光大概有两段:青春期和父亲离世前那几年。

9岁那年父母在老家负债盖起新房后,父亲因病做了一场手术,休养了几年,家里经济雪上加霜。最穷的时候,母亲甚至买不起一袋盐,很多时候家里的炒米饭是没有油的。

父亲身体欠佳,收入有限,每日心事重重,脾气不好。母亲照料一家子人的生活,还包揽了全部农活,清贫和劳累让她格外暴躁。两人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母亲离家出走过,甚至尝试喝农药自杀。我们兄妹几个终日如惊弓之鸟,害怕被抛弃。

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哥哥开始住校。家里拿不出生活费,就让我每天早上从家里带饭给他。记得有个冬天的早上,我抱着一搪瓷缸子面条走进校园,正逢高年级下早自习。一个赶着出去吃早饭的女生飞速从楼上冲下来,直接把我撞翻在地。搪瓷缸里的面条撒了一地。想着哥哥没饭吃了,我当场哭起来。哥哥从楼上看到,立马跑下来,扶我起来安慰我没事。然后把滚出老远的搪瓷缸捡起来,端回教室,把仅剩的几口面条吃得干干净净。

五年级我开始住校。为了帮父母分担压力,一直到初二,我几乎没吃过早饭。中午回家吃很多,在学校里晚饭也省掉了。五年级暑假我跟哥哥去市里伯伯家小住,看了城里缤纷的霓虹和车水马龙,每天用香喷喷的洗发水洗头,吃了半个月每顿都有肉的饭。回到自己家的那个晚上,看着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和不见荤腥的晚饭,苍凉、失落和自怜的情绪油然而生。我狠狠地踹了墙角的柜子一脚,一个人在房间里默默流泪。

青春期留给我的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为父母分忧偷偷省钱是我自作主张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并不知情。生活的不易已经需要他们耗尽心力去面对,对于孩子的温饱冷暖,他们无暇顾及,也力不从心。我不怪他们。我只是告诫自己要好好努力,让匮乏了半生的他们老有所依,晚年幸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母亲,我希望我可以是Ta坚实的依靠,Ta不用小小年纪为父母分忧,在有爱的家庭里长成一个阳光的、心智健全的人。

父亲检查出癌症的那一年,我刚刚还完大学助学贷款,手头稍微有点积蓄。我从工作了3年,压抑至极的886公司裸辞,正准备稍微休整一下重新出发,就收到父亲的体检报告。我第一时间找到公司领导,希望收回辞职报告。因为我需要给父亲准备治疗费,我不能没有工作。公司领导拒绝了我的请求,说公司不是韭菜园,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能提出辞职就说明我对公司有贰心,公司不能留一个不忠诚的员工。

我觉得自己在职期间也算骨干,对工作尽心尽力,对公司是有价值的人,公司又是缺人的档口,老板没有理由不要我。于是我骨气勇气打通了老板电话,大概说了家里的情况,希望留下来。老板冷冰冰地说,公司不是慈善机构。现在得癌症的人很多,又不是只有你家有困难。

吃回头草让我自尊碎一地,老板的态度让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生活的残酷,人心的残忍。既然回不去,就只能咬牙往前走了。回去看望父亲,瞒着他失业的事,看着他住进病房,才赶回省会城市找工作。

那时正逢毕业季,所在的城市大学生数量位列全国TOP3榜单。为了尽快就业,哪里有大型招聘会都会去,每天网上海投简历,任何面试机会都不放过。为了省钱,早饭是不吃的,午饭和晚饭就是白菜煮挂面拌老干妈,极少吃肉。每天晚上失眠,给父亲打电话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他说最近工作挺好的,加薪了,目前手上的存款足够他做手术的,不用担心。

半个月瘦了8斤,每天都觉得自己两条腿是软的。半个月后进了一家传媒公司,底薪1800,其他收入靠稿费。

由于是行业媒体,试用期对行业不了解,没有老人带起步很艰难。适应期快结束时,担心自己被开,自动申请去跑市场。其他人不愿意去的老少边穷地区我去,别人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我接。

坐11个小时大巴车去采访一个小老板,路上遭遇暴雨、山体滑坡,饿着肚子在国道上等救援,差点尿裤子。雨雪交加的天气在湘西拜访客户,在没有空调的宾馆里冻得睡不着,早上5点多起来去汽车站乘车赶往下一个城市。白天走市场,夜里加班写稿,有过3天2夜没休息的记录,也有过重感冒还强撑着出差的经历。用26天时间走过云南13个地州,采访30多位行业人士,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为了赶时间,在浓见度不到50米的陕北临崖路上冒险行进;雨季穿着湿透的袜子在外忙碌一天,夜里写完稿子,强睁着睡眼在酒店用吹风机吹干袜子。

父亲住院期间每天最少一千元的医疗费像一座山压在我身上。体力不支,疲惫不堪的时候,悄悄地哭一场,再振作起来。每天告诉自己,父亲还在,我已经很幸运了。在心里跟自己说,我很了不起,我没有被生活打败。心神不宁,感觉自己快抑郁的时候靠大量心灵鸡汤治愈。

父亲术后半年复查出转移灶。我不相信,瞒着父亲把片子拿到省会三甲医院,找最权威的专家确诊。专家确认是转移后,我心态崩了,晚上下班回家,拿钥匙开门,手都拧痛了,门却未能打开。含泪给最信任的、最有主见的朋友打电话,靠半个小时的通话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做父亲的思想工作,开始继续治疗。

为了多挣点钱,我从省会辞职,来到上海。舍不得花钱,买了一张慢车硬座票,20多个小时到上海,白天面试,晚上挤在几十个人的青年旅社过夜。很快找到工作,租了一间大概6平米的小房子安顿下来,节衣缩食,钱都存下来给父亲治病。

一直到父亲去世的几年里,每次回家往返都是20多个小时的硬座或无座。舍不得买火车上的饭菜,只吃自带的馒头、泡面。

爱情,是没有的。一是忙于工作,圈子小,二是身负重担,既无心情风花雪月也不愿拖累或绑架一个善良的人。

我从来不认为苦难是人生的财富。如果家境殷实,没有饥饿,我不会在成年后为我的身高自卑,不会有肠胃病,可能我还能通晓音律,饱读诗书,成为内外兼修,令许多男子爱慕的闺秀。

可是人生的前半段,我并不能主宰它。我只是尽力了。我没有偷懒,没有怨天尤人,我选择了负责,做一个有能量的人。虽然很累,但我为自己骄傲。

如果有一日我做老板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有困难的员工,让Ta在最艰难的时候不绝望,依然相信人性有善,世上有爱,人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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