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贪玩,回家一身脏,满脸泥巴灰土,少不得挨一顿骂:“乌鬼灶猫的,只会败手段啦!”也可能挨一顿打。
败手段也者,是指孩子捣蛋搞破坏,没事给大人找事做,让大人费手脚。
乌鬼灶猫,形容脸脏。当年在我们乡下,没有马路,没有汽车,小孩子整天到处乱玩,沙滩上挖坑,田边头筑坝,道地上打滚,弄得乌鬼灶猫很容易。打雪仗是冬天常见的事,某年秋天,我们还曾像打雪仗一样打泥巴仗,村南水田晚稻收毕,孩子们以一条田塍为界,泥弹纷飞,呐喊阵阵,人人乌鬼灶猫。
“乌鬼灶猫”这个词,是我照语音生造出来的,当然也有点儿理由。
杜甫在《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其一中说:“异俗吁可怪,斯人难并居。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
当年四川家家养的乌鬼是啥?
有人说是供奉的乌蛮鬼,有人说是乌鸦,有人说是猪,还有人说是鸬鹚,历代争个不休。总之,都是黑色的。看杜甫的这两句诗,乌鬼指鸬鹚,似乎靠谱一些,家家养鸬鹚,所以顿顿吃黄鱼——当然不是海里的黄鱼,是河里的淡水鱼。但有一点说不通,如果说的是养鸬鹚、吃黄鱼,那杜甫为什么要说“异俗吁可怪,斯人难并居”?这算什么可怪的异俗,怎么会搞得难以并居?所以说鸬鹚是乌蛮鬼倒更可能——这个说法来自《冷斋夜话》解读这两句诗:“川峡路人家多供事乌蛮鬼。”
乌蛮鬼不知怎么回事,鸬鹚倒是见过。以前偶尔有人撑排缘溪而来,排上缩着好多鸬鹚。撑排到深潭,放鸬鹚下水捉鱼。鸬鹚脖子早给扎了起来,吞不下鱼。等它衔鱼上排,人就一把抓过,倒提着,将它喉咙里的鱼纷纷倒入篓里。休息了,鸬鹚在岸边的竹杆上,阴森森站成一排,寂然无声。我们也不敢接近,大人恐吓说,它会暴起伤人,用喙凿了你的眼珠子。
灶猫又叫偎灶猫。猫很爱干净,大解后必用垃圾盖住,得闲就舔舔手掌洗个脸,吃饭也很斯文,因此有个叫“猫先生”的绰号。冬天寒冷,它也抵挡不住了,喜欢钻入灶肚中过夜,享受点儿余温。人早起烧饭,柴火一塞进去,猫就疾忙钻出来,吓人一跳。有时候兴起,出了灶肚,走不几步,就站住了,浑身剧抖,给人一鼻子灰,算是干洗了一个讨厌的澡。
有了这些动物或鬼物,再参照小肚鸡肠、蛛丝马迹的造词法,“乌鬼灶猫”一词就写成这样了。正确写法不知道,也可能是“乌龟罩貌”之类,望识者见教。
“乌鬼灶猫”中“鬼”的读音是“举”,是以这个词读若“乌举灶猫”。
吾乡方言,鬼、龟、贵、归均读作“举”。乌龟自然说成“乌举”;陶渊明说“归去来”,我们念“举起来”;夜晚在外,不要说“归去(举起,意思是回家)”,否则容易遭鬼跟踪,容易惹鬼(惹举);惹鬼也是我们常说的词,就是碰到鬼,意思是遇到不曾想到的坏事;贵字比较特别,东西贵说“东西句”,富贵、贵人,或者人名中的贵字,还是念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