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一个小区里做保安，这个活说轻松也轻松，无非就是车辆进出的时候开开门，登记一下陌生访客。说累也累，这个物业实行两班倒，要值班十二个小时。
新来了个暑期兼职的大学生小吴与老张搭伙，长得白白净净的，挺有礼貌。老张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每回值夜班的时候，过了十二点就让他找个地方躲着睡觉，到了四点再把他叫起来，六点两个人交了钥匙就交班回家。
小吴也时常从家里带西瓜出来跟老张分享，据说是他自家种的，皮薄瓤肥，甜极了。
他们经常能见到快递员小李，有时候早上五点不到，风风火火的电三轮就冲了过来。小李喊一声“大爷！”，电动门杆就抬起来。
三轮车停到保安室门口，小李从三轮车上拎着大包小包就往保安室里堆。
放好包裹，他总是笑眯眯的递烟：“大爷，麻烦您了，业主来找快递的时候您招呼一下。”
老张都会笑呵呵的点头。
烟递到小吴面前，他面无表情，冷冷道：“我不抽烟。”
“不抽好不抽好，对身体好。”小李依旧灿烂地笑着，来不及抹汗，转身就要走。
“哎！”老张叫住他，指着旁边小桌上吃剩的最后一片西瓜：“吃片瓜吧，这瓜甜！”
小李应了一声正要回转，小吴走过去拿起瓜就咬了一口，面无表情。
小李愣了一愣，又复灿烂笑了：“大爷，我那还有包呢，先走了。”
他跨上电三轮，风风火火的便走了。
放下电动门杆，老张把玩着遥控器，状似无意道：“这孩子每天起得比咱们早，回得比咱们晚。也挺辛苦的。”
“自找的。”小吴冷冷道，头也不抬地在一本书上做着标记，“不好好读书，也不知道去好好学门技术。自己不知道努力，送快递能怨谁？”
小吴当然有理由骂别人不努力，因为他自己是个非常努力的孩子。
他今年大二，家里环境不好，来做兼职是为了挣自己的生活费。
有陌生访客需要登记的时候他就起身递记事簿，等人走了就立刻坐下来看书。几乎用一切间隙在捧着书看，认真做笔记、背单词。
老张就喜欢他勤奋的劲儿，有什么事能自己做完的都尽量不打扰他。
因此听到小吴说这个话，老张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良久只能叹了一声：“小李也很努力了。”
“努力他就不会送快递！”小吴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顿了顿，他又继续写着字，低声道歉：“对不起，大爷，我不是吼您。”
老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小区的快递都是小李在送，但也许是交班错过了的缘故，老张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看到小李了。
这一天，晚上九点多，电三轮的声音由远及近。老张探头看了看，不等小李喊人，便抬起了电动门杆。
小李停下三轮车，吃力地把包裹搬进保安室。老张起身去帮忙，却被小李一把拉住：“别别，您可千万别动。包裹够重的，万一把您腰给闪了，我可治不起。”
“你小子！”老张摇头笑笑，只得作罢。
小吴自顾自做着一张试卷，好像没有注意周围。
小李放好包裹，照例来给老张递烟。
老张接过烟，笑指着旁边的凳子：“来坐着歇歇，咱们聊聊天。”
“正好今天的件都送完了。”小李抹了一把汗，毫不扭捏地坐下。
老张点了烟，问道：“你怎么不抽？”
小李笑笑，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显得他的牙齿格外洁白：“我也不抽烟。这不，遇到您这样好心帮忙看包裹的大爷，就递一根，是个心意。”
老张点点头：“小伙子懂事儿。”
“对了。”小李从兜里掏摸一阵，摸出几颗糖来，站起身递到小吴桌上，笑呵呵的：“你不抽烟，糖总吃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吴笔尖顿了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小李探头瞄了瞄：“嗬！大学生吧？这题真够难的。”
小吴略有些烦躁，尽量平静道：“找准了思路就还好。”
老张在旁边插话：“小李你也看得懂？”
小李挠挠头，不好太好意思地回到凳子上坐着：“我上高中那会儿成绩也挺好。”
“班上前三呢！”他竖起三根手指，略带骄傲地晃了晃。
“那你怎么没接着读书呢？”老张抽了一口烟，问道。
“嗨！”小李笑道：“家里哪有钱啊。吃饭都是问题呢，还读书。”
老张点点头，弹了弹烟灰：“那你怎么不去学一门技术呢？”
“那还得学好几年呢。”小李摸出一颗糖剥到嘴里，笑着说：“家里急着用钱。”
“送快递虽然累，但是工资挺高。”小李一边吃糖一边笑呵呵的，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等我妈病治好了，我就去学门技术。”
老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这么努力，学技术肯定有出息。弄个高级技工啥的，挣钱肯定多！”
小李乐呵呵的，一边把手里的糖纸弯腰递到垃圾桶中，一边笑道：“其实我还挺想接着读书的。就是怕到时候人家嫌我年纪大了，不让读。”
“那哪儿能啊。”老张摇头道：“你没看新闻么，人那么大年纪的老头子都可以读大学呢。你这点年纪算什么啊？”
“哈哈哈，也是！”小李站起身，“我不能聊了，回去晚了我妈又该抹眼泪了。”
他推开门，骑上了电三轮，“大爷！大学生！我先回了！”
在大爷的挥手中，电三轮消失在夜色里。
小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笔，看着小李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老张叹了口气：“我退休后还出来干保安，也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这么大年纪了，干别的没人要啊，干保安，能怪我不努力吗？”
他把烟屁股摁灭，叹道：“有的人啊，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他转过头来，正看到小吴的眼睛里，溢满晶莹。
老张一下子慌了，手足无措道：“哎这孩子，你哭什么？”
小吴再也忍不住，泪珠连串儿的滚落下来，他抽泣道：“我爸就是送快递的，我总在怪他，为什么我的生活费只能给那么点。”
“我怪他，为什么年轻时候不好好读书，为什么不认真学一门技术，为什么不去跟人家一样做生意……”
“我很讨厌他，讨厌送快递的。”小吴捂着脸，哽咽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已经拼尽全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