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自他有意识以来，便走在路上
路是裸露的泥土，延伸在一望无际的草原
赤脚踩上去有说不出的柔软感
偶尔会看见相邻的路
但那路遥远的
让他只看得路上有模糊的人影
从未有路与他的路相交
平行的路里，他们过着平行的人生
所谓的交集并不存在
在遇上风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风是一个人的名字，准确来说是一个少年
他遇见风，在草丘的半坡
少年与他四目相对，少年的衣摆不断摇动
他的脸颊微微发痒，他感到风的气息
来不及反应，少年向他走来
他听见踩过草坪发出的沙沙声
和一阵阵风铃声
少年的脚踝上缠着小小的风铃
他这才发现少年的脚下并没有路
他紧张的说不出话，直到少年微笑着开口
“喂，我叫风，你哪。”
“我……不知道。”
“是吗？”风看看周围，
“春，怎么样。”
语气是轻柔的，但是却让人感到强硬
仿佛风坚信他会答应
他点了点头
“那么，春，需要我陪你吗？”
说罢，不等春回复，
便自顾自地走在春前面，
为了跟上他，春不得不加快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
走过月亮追赶黎明
走过四季的花语
春忽然想到路的事，他向前方喊
“风。”
“嗯。”少年停下
“你的路哪？”风转身向他走来
风铃声比回答更快到来
“春，我是引路人。”
少年的眸子是浅绿色的
像夏日里的湖水一样清澈
“我引导像你一样的人，走进他人的路。”
风顿了顿“仅此而已。”
但风并不回答，为何他没有路
春不甘心，他再次发问
“可你为什么没有路。”
风沉默了
然后他转身，眼神里有些失落
“我曾想过逃离。”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风向前走着
春并没有再次发问
他心头的疑惑被压下——
他看见了除了草坪以外的东西
“快到了，春，不跟上，我只好丢下你喽。”
春只得跑起来
“那是？”春望着前方问
“我不知道，但是很漂亮吧，你一定喜欢。”
那是片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海
“喜欢，可是带我来这里干嘛……”
风把手指抵到春的嘴唇上，“嘘。”
“不认真听我说话吧，我说过了。”
“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它，春！”
风拉着春的手跑起来，春在奔跑中感受到风
“看！那是你命中注定的同路人。”
遥远的，春看见一个少女，她穿着碎花裙子
她赤足，她漫步在沙滩之上
他们很快就到了，春的路正好和那片沙滩接壤
土地和沙泾渭分明，在路的边缘，春闭眼踩下
脚掌传来的感觉却不是想象的泥土
而是松软的沙粒，他第一次离开他的路
“春，去找她。”风松开春的手，
话里已有离开的意思
春却不说话，风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
“那我再陪陪你？”
少女叫海，眼睛是澄澈的蓝
正如风所说的，春对海一见钟情了
在春的眼里只剩下海之前
风离开了
“春，快看，好看吗？”
少女向春展示她的手环
“嗯，好看。”然后他想了想，补充道
“你也是。”海的脸微微泛红
春没有发现风不见了，
仿佛他的生活中并不缺少风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风正吹着海风，在海滩边
潮汐一遍一遍把浪送到他的脚边
没过他的脚背，又一遍一遍把它带走
脚踝上风铃响个不停
他曾有过路，不过，他逃离了
因为他不堪一个人的孤独
他逃离了他的路
那大概是小溪边的路
溪水下镶嵌着漂亮的鹅卵石
下雨的时候偶尔可以听见蛙鸣
或许他也该有一个同路人
不过，他逃离了
所以，他想自己如今的下场
或许是神的惩罚吧
他想要遇见他人的愿望被实现了
最开始，他对陌生人无比兴奋
恨不得倾尽所有
可是，就在他们同行了一阵之后
那个他遇上了他的同路人
说不上比风更好，
只是他可能是命中注定要和他相遇罢了
风被忽视了，后来他不是没有尝试加入
可是他们早已不需要风，
于是他，再次逃离了
后来他遇上了好多好多人
可是一旦他们遇上那个属于他们的同路人
风就被抛在一边了，每一次都是
他渐渐放弃了
他接受了自己作为引路人的身份
他自嘲，自哀，但他不在乎了
他开始自称风
他并不贪心
风只要有一点点的陪伴就好了
看着遥远处的两人打闹着
他微笑着，离开了海边
还有下一个人等着他引导
他这样想着
而春正和海手牵着手走着
耳边是层层叠叠的浪声
对于风的离开，春并不知情
当然，他并不在意
————
Part Two
自春有意识以来，便走在路上
偶尔会有路与他的路相交
春会停下等待，等待与他人相遇
可终归是少数，大部分的路已是走过的旧路
裸露的泥土上，青草悄悄蔓延开
遇上便同行，直到路与路分歧
直到他们分离，
春不认为这样的日子很奇怪
在路上行走仿佛是他人生的一切
在遇上风之前，春是这样想的
春遇见他，在白花开遍的那片草原
青年样的他拉着一位少女
他们的到来让春感到新奇
他们的脚下并没有路
自称风的男人向春伸出手
春注意到他手上缠着一个风铃
春也伸出手去，却被男人一把拉过
男人用力很大，让春感到疼痛
“抓紧了。”他听见风如此说到
来不及反应，春的手被他和少女的叠在一起
他本应该反抗，但是——
春忘记了松手，吸引他的不是少女天蓝色的眼眸
而是迎面而来的海风
身后的草地被吹得沙沙做响
回过神来，风已经不见了
和少女牵着手走，春发现了变化
脚下的路是柔软的泥土
但另一边却是金黄的沙粒
少女名字叫海，声音让春联想到潮汐
风说，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同路人
但愿如此，春在心里默默道
看得出来，海很喜欢花
可春早对那些事物厌倦了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聆听海浪和风
当第一场雨来临的时候
间隙不可避免的被发现了
春并不讨厌雨，他喜欢雨来临前
泥土的清香
但海不是，她讨厌阴冷的雨点
以及它会淋湿她漂亮的沙滩
所以她讨厌雨
春讨厌她无休止的抱怨
第一次他认识到
他和海的间隙，正如他们的路
泾渭分明
但是他们的手仍牵着
春贪恋她的海风
海迷恋他的花田
正是因为他们彼此需要着
离开仿佛是不应有的想法
所以他们尚且可以忍耐
但是关系已经支离破碎了
正如小孩子用积木随意搭建的楼
抽出第一块积木之后
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们知道
但是他们彼此忍耐着
直到——
那是最后一次争吵
两人都疲惫了
留给花和浪的只剩下沉默
长久的缄默里
连浪也不敢出声
海停下，她拉住春，带着哭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不是命中注定的同路人吗？”
春停下，他盯着海的眼睛，
他才发现海的眼睛很漂亮
像浅海里的珊瑚一样
迟疑了一下，他说
“对不起。”
他甩开了海的手，那瞬间
少女和大海都变得模糊
然后化作泡影消逝了
若不是他偷拾的一个贝壳
他都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
春用力捏着贝壳
直到它碎裂
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心
痛楚让他更真切地感到
这并不是一场梦境
自己刚刚放开了，
可能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女孩
但春冷哼一声，把碎片丢向远处
他躺在土壤上，等待着睡意
陷入睡眠的最后一个念头
春想起海的微笑
将他吵醒的是山羊的叫声
他起身拂去泥土
路边停留着几只山羊，一只舔舐着他的手心
手上的伤口已不再有血流出
只留和泥土混合的红色
他挥手赶走山羊，赤红的泥土让他想到夕阳
他开始厌恶他的路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
从泥土上一脚踏出
等到他回过神来
他已经离开他的路很远了
浅浅的草搔得他脚发痒
不知道走了多久
对时间的感受只有
太阳不断坠落，又不断升起
直到他遥遥地看见一道身影
怒火以燎原之势燃起
他向那人跑过去
然后结结实实地一拳打在那男人脸上
男人踉跄着站稳，
向草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然后他笑了
“唷，春，过得怎么样。”风微笑着抹了抹嘴
这反而让他的嘴唇更加鲜红
“她不该是我的同路人，
你凭什么决定我们的命运。”
春怒吼着，他感到手臂微微颤抖
风的脸阴沉着，他似乎有些生气
“凭我乐意！”男人向春冲来
春躲闪不开，下巴被狠狠打了一拳
依稀间，他听见风铃的声音
不知是痛楚还是这铃声
春感到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大喊着向风打去
两个男人在旷野上厮打着，
一群蒲公英被他们掀起
紧接着，他们的攻击开始不带有意义
只是泄愤的方式，直到一人被撂倒
风咳了咳，然后缓缓放开春
春只感到痛苦不堪
他感到风把一个东西缠到他的脚踝
他听见风低沉的嗓音
“喂，春，最后不是你放开手的吗？
你装什么大义凛然。”
“你……一直跟着我们？”春惊愕道
风楞了楞，并没有回答
然后他似乎自言自语一般
讲起了他的故事
不是新奇的故事
只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孩子
被众人遗忘的故事
春感觉手心的伤口开裂了
风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等他回过神来，风已经离开了
他呜咽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来时的方向走
留下一阵又一阵的风铃声
可他怎么走，也找不到他的路
长久的寻找让孤独成为他唯一的梦
在孤独的时光里
他一遍又一遍想起风的话
有关惩罚，有关引路人
在春想通的那天，
他远远地看见一条路
从远方延伸过来
一位少年正走在路上
他等待着
待少年走近
他微笑
他伸出手
他说
“你好，我是风。”
————
Part Three
在漫长而孤独的旅途中
风常常思考行走的意义
在他久远的记忆里
他似乎引导了许多同他一样迷茫的人
但风并不认识这有意义
因为风知道
自己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风曾遇见过另一个自己
在那条溪边的路
可他却看不见风
无论风怎么呼喊
那个他，无忧无虑，是少年的样子
是他曾拥有，又曾放弃的样子
他渐渐变了
他开始不再引导他人走近别人的路
他开始随意地将人配对
凭自己的喜好
即使他们并不合适
有些能接受对方的缺点
但大部分都以悲剧收场
他热衷于制造遗憾
可是——
风倦了，忍着疼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想他一定想寻找什么
可是他忘了
直到他看见了那片海
还有那个伤心的少女
风停顿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风走近少女
海听见有人踏进她的沙滩
她带着些期待抬头，却发现是风
二人静默地对视好久
“风，你骗我。”
她忽然说，然后蹲下，用手拨弄沙粒
“对不起。”风说
“你走吧，我觉得一个人也挺好。”
回忆被这句话勾起
“你是来带我走的吧。”
少女向风眨着眼睛
却不安分地踢着沙
“一个人太无聊了，你是要陪我吗？”
想起陪她寻找同路人时
她对他的笑
少女的笑是清澈的
正如她身后碧蓝的海
那段旅途第一次
让他觉得漫长又短暂
在找到春的时候，风甚至有些不舍
他第一次真心希望他们分开
那时少女的身影渐渐重叠
风有些心疼
他蹲下
“跟我走吧，好吗？”
“可我的海怎么办！”
少女哭着说，悲伤地呜咽着
“我没了海还算什么。”
风伸手握住海的手
试图给她温暖
她天蓝色的眼睛里
映出了他的决心
“那就不要了。”
“那我就不是海了。”
“那就不是了。”
“那我是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风握紧了少女的手
少女抬头和他对视
“做我的云，好吗？
让我带你走。”
空气安静下来
只剩下呼吸声
和海浪，哗啦啦的声音
不知它是在挽留，
还是在欢送
“那，你不会抛下我吧。”
少女抹抹眼睛
“不会。”
云点了点头，风笑了，发自内心的
他把少女从海滩上拉起
他们相拥在海风之中
风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但听见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他便不再感到孤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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