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的时候,在校门口遇到很多拉着行李箱,准备离校的同届学友,大家神色各异。
有的雄赳赳气昂昂,好像走出校门,融入的不是社会的洪流,而是硝烟密布的战场,他们像视死如归奔赴前线的战士,满脸坚毅;有的神情凝重,满脸愁云;有的一脸轻松,谈笑风生,仿佛踏出校门是重获新生,如释重负;有的行色匆匆,拉着行李箱风一样的出了校门,应该是已经签约了的,而且单位还不错的,但是管理比较严的私企,他们得争分夺秒的去报道。
前路漫漫。
他们是第一届国家不包分配,毕业后被推向人才市场的大学生。本来十一年的寒窗苦读,考上大学就等于稳稳地端上了铁饭碗,现在这一切却被打破,心里的落差,对前途的迷茫,对未来的担忧,让每一个学子都心事重重。
几个月前首届人才市场万头攒动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结果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签上好单位的,踌躇满志地踏上了人生新的征程,签上一般单位的,也死心塌地的去报道了,最起码毕业了有个去处,不至于一毕业就失业,没签上单位的,情绪低落,一脸茫然,只好先回家,再想办法了。
大门口,花坛旁,有两个女生在抱头痛哭。旁边的几位男生在劝她们,但也是眼圈红红,眼含热泪。浓浓的离愁,剪不断理还乱!
冰之没敢多逗留,匆匆忙忙赶回宿舍。她知道,今晚她和菁应该也是这种情形。五年的同窗同室情谊,早已让她们情同手足。
菁,是个乐天派,虽然工作签得不是很好,没能进县医院,没能进体制,进了她们家乡一个酒厂的厂医院,但酒厂是个大型国企,效益还不错,待遇自然也不错,所以虽然属于工人编制,菁还是很知足。
她说:她一个农民的女儿,父辈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只知道在地里劳作的农民,平时,去一趟县城就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她在省城上了五年学,而且回去就能吃上公家的饭,已经让家里人扬眉吐气了,等工作几年,稍有积蓄,她就考研。她一定要和正在上海同济大学读研究生的小马拉近距离。
女孩子对初恋的痴情,好似酒鬼对酒精的依赖,虽然戒了,但是戒断反应会持续好长时间,对身心造成的伤害还是会时不时的发作一下。
菁和她的初恋小马已经分手一年了,小马去同济大学读研究生,早有了新欢,可是痴情的菁还是没完全放下,潜意识里,她还是想向小马的方向去努力。
回到宿舍,菁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铺盖交回学校,冬季的衣服实习前就已经拿回家,剩下的衣服和书,一个行李箱,全部搞定。
中午,冰之原想和菁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再好好聊聊将来,劝劝菁,彻底放下小马。结果,菁说,有几个男同学跟她们一起吃饭,那几位也是第二天的火车。
大家约在了学校旁边的小饭馆。豪爽外向的菁跟男生频频举杯,酒过三巡,他们都有些伤感,一个个发着感慨,什么"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月有盈亏花有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几乎把古人描述离愁别绪的诗词背了个遍。
滴酒不沾的冰之,平时多愁善感,这个时候反而不伤感了。她脑子里一直闪现多年后大家重逢时的欢悦场面,她总觉得,她以后肯定会逐个去拜访这些可爱的同学们,天南海北任她游历,哪里都有同学,多美啊!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几个男同学见冰之不哭反笑,王同学说:"冰儿都不哭,我们几个大男人,哎哎,有点矫情了哦!咱不伤感了,我给大家唱首歌,老六,笛子伺候,老八,等会儿合个音"。
悠扬的笛声伴着浑厚的男中音飞出了小饭馆,二者配合得天衣无缝,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让他们演绎得出神入化,看来平时没少合作。
"太好听了!你们隐藏得太深了吧?为什么整整五年,但凡学校有活动,咱们班的节目永远是我的独唱?你们怎么不为班级出点力?"冰之忘了鼓掌,语气是欣赏加埋怨加责备。
"他们也想为班级出力来着,这几年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好不容易练成了,却毕业了,没机会展示了,所以今天只好在这里小露身手,就这,他两昨晚还练了好几遍呢,可见对今天这顿饭的重视。冰之,你就别怪他们了。"老八说。
说的时候还带着各种手势加比划,表情夸张又滑稽,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可惜啊,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老六放下笛子又慨叹。
菁说:"再不许伤感,我给大家来一首《潇洒走一回》。"她低沉的嗓音将这首歌演绎得沧桑感十足。
"冰之,你呢?明天就分别了,难道没打算有什么表示?"王同学发问,大家都附和。
"有表示,怎么会没有,我给大家唱首《送别》"。
说完朱唇轻启,美妙的歌声随即飘出,婉转动听,似山涧潺潺溪流,似泉水叮咚,又夹杂着淡淡的离别的忧伤。
老六同学情不自禁的吹起了笛子,大家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小饭馆外面都围满了人。有人称赞,有人鼓掌。
就这样说着,唱着,哭着,笑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晚上,回到宿舍,菁因喝了酒的缘故,睡得特别香甜,冰之却久久不能入睡。
今天大家几乎一致认为,她选择留在省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她的性格。她太单纯,太善良,太缺乏社会经验,还偏偏长得好看,还偏偏那么有才气,最关键,还那么多愁善感,孤身一人留在省城恐怕要受罪了,都对她一百个不放心。
出了学校便是江湖,可江湖险恶,她该如何去闯荡!
外面好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有润润的凉风从窗户吹进来,她索性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笔记本,开始给菁写留言。
亲爱的菁:
与你是在一个淡淡槐花轻轻风地夏季相识的,别期,亦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此时,夜色正浓,窗外,如愁丝雨,正无边无际地往下落。我静立窗前,黯然神伤,为相聚的短暂,为离别的匆匆。
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有好多心事想对你倾诉,但是別期却这么迫不及待地来了。
你那么善良,那么耿直,那么嫉恶如仇,又那么上进,肯定会有一个特别好的未来,肯定会遇到你的真命天子,过上辛福的生活。
考研,是你的人生目标,可以让你提升一个层次,有更好的前途和更宽的选择,所以咱必须要考,但不是为了追寻已经失去了的人的足迹,没有必要,也不值得,在这段已经成了过去式的感情里,我真心的希望你有点骨气,让自己彻底走出来,你才不会错过更适合你的人。
我会去看你的!
好友:冰之
1994年6月30日于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