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身着西式白色泳衣,头戴东方草帽的女子,如一朵莲花不悲不喜,又如一片云气定神闲;惊鸿一瞥,乍现彼岸山水明媚,其好似从《诗经》中从唐诗宋韵中来到现代。
她的背影,置身在诗意里,像一部怀旧的老电影。偏右构图,使其灵动中不乏沉稳,充满坚实的力量。背景风光如水中涟漪,带有节奏感。深深浅浅的墨色层次丰富,将光影明暗渲染得立体十足。
照片浓厚的东方情调,也似安格尔的油画,把抽象的古典美与具体的写实美结合,婉约之中淡写缱绻。这八十年代的她,令人感觉毫不费力就与天地默契。明明是血肉之躯,却似踏着莲台,让七情六欲都罩上了仙家的超然。这或许是因为,那时的人们在经济上无法攀比,可以有时间来收拾自己的灵魂。
那个年代,人们在饭桌上谈的是王蒙、张贤亮;路边书摊上是叔本华、尼采、萨特、朱光潜;年轻人热衷于谈论北岛、顾城和舒婷,人手一本手抄《朦胧诗选》。海子自杀前身无分文,来到酒馆让老板免单,老板让他读诗听作为交换。人们发现浪漫无需为自身的美而抱歉,以及,人竟然可以是个人。
八十年代,不仅是一个国家,也是许多个体青春的象征,也代表一种有启蒙理想有逻辑支点的判断,正如刘再复所说:“中国在八十年代全面打开门户和类似‘五四’的新启蒙运动,令中华民族再次拥有闪光的、充满活力的灵魂,觉醒的人的骄傲和思想者活泼的灵魂。”
八十年代,也是冲突的年代,中与西、传统与现代、个人与体制、主流与禁忌等等,这些矛盾的组合,塑造了八十年代人们普遍的理想主义情怀以及社会关怀与问题意识。甘阳在《中国当代文化意识》再版前言中写道:八十年代的“文化热”在今天的人看来或许不可思议。但不管怎样,其已成为中国历史意识的一部分。
八十年代的被迫终结,足成千年遗憾。正义和理想最终被功利、浮躁和偏狭淹没,那个时代戛然而止。其后,在国家主流话语日益空洞化、商业化娱乐所提供的热闹和新学院体制下生产出来的学术垃圾包围中,很多人感到自己活得很“苟且”,物质主义狂欢后,迎来的不是幸福感,而是自我“鄙视”。
正如一位学者所言:灵魂,故乡,一代人的爱与怕,都纠结在一个绕不开的时空结点上:八十年代。一代人灵魂的高度止步于八十年代。如果把八十年代比作故乡,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异乡人,又该向何处去?
该反思了。 当我们缅怀八十年代的时候,不禁会想,它留下的最宝贵的精神遗产是什么?张贤亮说:“勇气,这是八十年代最可贵的东西。” 八十年代虽已颓然死去,但就其在悲壮辉煌中落幕美学意义而言,留下的不应仅仅是问题,还应该是一种回忆,一种血性,一种勇气。
作为我们灵魂的故乡,八十年代曾经是引领我们的此岸,也终会是我们奋力跋涉可以拥抱的彼岸。前进路上,我们会记得照片里的人,婷立于夕阳之光,憧憬着彼岸,如同彩云,如同喷泉和神思,从地底的深处冲向天空,无以名状,已然天人合一。